第四日清晨，藏经阁外的梧桐叶被夜雨打湿，垂落的水珠折射着晨光，让阁内光线多了几分温润。玄阳已提前立于锁妖塔分层图前，手中托着一块巴掌大的深灰色石头。石面布满细密裂纹，裂纹中似有淡黑色雾气流转，凑近时能感受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这是万年前玄辰老祖封印烈渊残魂时，从其魔器“噬魂刀”上敲下的“封魔石”，也是如今唯一能承载烈渊魔息的器物，石中魔息与十三层主残魂同源。
弟子们陆续聚拢，目光多停留在封魔石上。昨日听闻烈渊与玄辰老祖的同门渊源后，每个人心里都攒着疑问：这位曾被寄予“大陆守护者”厚望的修士，究竟为何会走上堕魔之路？林异握着金龙杖站在靠前的位置，指尖无意识摩挲杖身云纹，他想起炎锋将军因轻信而覆灭的军队，更想知道烈渊的转变中，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挣扎与执念。毕竟从天赋奇才到祸世魔头，这中间的落差太过惊人。
玄阳指尖轻触封魔石，那淡黑色雾气顺着他的指尖微微涌动，又很快缩回石中。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几分穿越岁月的厚重：“你们若静下心来，或许能从这封魔石中，隐约感受到当年烈渊身上灵力与魔息交织的混乱气息。那是他从修士堕为魔头的痕迹。要讲烈渊，就得从昆仑山说起，从他还叫‘凌渊’的时候说起。”
“那时玄辰老祖还叫‘玄真’，是昆仑山隐世高人‘清玄子’的首徒，性子沉稳，修炼扎实，对术法根基的把控极为严格；而凌渊是清玄子在山下村落发现的孤儿，天生灵根纯净，对术法的领悟力远超常人，往往师父只讲一遍，他就能熟练运用，甚至还能举一反三创新术法，被清玄子视为‘百年难遇的修仙奇才’。”
“两人相差三岁，凌渊拜师时，玄真已在山上修炼两年。可没过多久，凌渊的修为就追上了玄真，甚至在实战中更显灵动。清玄子常说，玄真如‘山’，稳扎稳打；凌渊如‘风’，迅疾多变，两人若同心，必能护佑大陆安宁。那时的他们，确实如师父亲言般亲近。玄真会帮凌渊整理修炼笔记，补全他因急躁跳过的基础要点；凌渊会陪玄真下山采集草药，用精妙术法避开山林中的妖兽；遇到难以攻克的术法瓶颈，两人会在月下对坐讨论，直到东方泛白；就连下山历练时遇到凶险，都是玄真正面抵挡，凌渊侧面突袭，配合得毫无破绽。”
玄阳说到这里，语气添了几分惋惜，指尖轻轻划过封魔石的裂纹：“改变发生在他们修炼满十二年那年的冬天。山下一座名为‘清溪镇’的村落被一只千年蛇妖侵扰，蛇妖不仅吞噬百姓，还释放毒液污染水源，导致不少人染上怪病，连村镇医者都束手无策。清玄子派两人下山除妖，临行前特意叮嘱，此妖已修出内丹，实力极强，不可硬拼，需先以‘困灵阵’牵制其行动，再用净化术法慢慢炼化内丹，方能彻底除妖。”
“可凌渊急于求成，觉得‘困灵阵’耗时太久，百姓多受一天苦，就多一分危险。抵达清溪镇的当晚，他便瞒着玄真，独自提着佩剑前往蛇妖巢穴。那蛇妖确实强大，鳞片坚硬如铁，毒液能腐蚀法器。凌渊虽凭借精妙的闪避术和术法伤到蛇妖，却也被蛇妖的尾鞭扫中左肩，毒液渗入伤口，险些丧命。幸好玄真察觉凌渊失踪，顺着痕迹追到巢穴，用‘护心咒’稳住凌渊伤势，又以自身灵力为引，布下‘困灵阵’，耗时整整一夜，才将蛇妖的内丹炼化，彻底除妖。”
“从那以后，凌渊变了。”玄阳的声音沉了几分，“他躺在病床上，看着自己缠满绷带的左肩，又想起清溪镇百姓痛苦的模样，突然对守在床边的玄真说：‘若我实力足够强，哪需这般麻烦？若我能一击斩杀蛇妖，百姓就不用受苦了。’玄真当时只当他是后怕，劝他修炼需循序渐进，急于求成只会走火入魔，却没发现凌渊眼底深处，已埋下对‘力量’的执念。那是一种‘想快速变强以护众生’的执念，只是后来渐渐偏离了方向。”
林异听到这里，忍不住皱起眉：“师父，难道烈渊从那时起，就开始想走捷径提升实力了吗？他就没意识到，强行求快可能会出问题？”
玄阳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没错。伤愈后，凌渊开始疯狂翻阅昆仑山藏经阁的古籍，尤其关注那些记载着‘快速提升修为’的篇章，哪怕是残缺不全、标注着‘危险’的手稿，他也会反复研究。后来，他在一本被封存的古籍中，看到了‘吸收妖邪之力’的记载。古籍中说，妖邪之力虽阴毒，却蕴含着极强的能量，若能以特殊术法炼化，可在短时间内突破修为瓶颈，甚至获得妖邪的特殊能力。”
“玄真很快就发现了凌渊的异常。他看到凌渊时常偷偷下山，回来时身上总带着淡淡的妖邪气息，衣摆上还沾着只有妖邪巢穴才有的黑色泥土。追问之下，凌渊才坦白，自己在吸收弱小妖邪的力量，还说‘这些妖邪本就作恶，吸收它们的力量，既除了害，又能提升实力，一举两得’。玄真又惊又怒，当即劝他：‘妖邪之力如附骨之疽，一旦吸收，必会侵蚀心智，你现在觉得能掌控，迟早会被它反噬，变成自己最痛恨的妖邪！’可凌渊根本听不进去，他反驳玄真：‘我吸收妖邪之力，是为了更快变强，是为了将来能保护更多人！你不过是怕我超越你，怕我打乱你慢悠悠的修炼节奏！’”
“两人为此大吵一架，这是他们拜师以来第一次红脸。清玄子得知后，将凌渊禁足在石室三个月，一方面是惩罚他私自下山吸收妖邪之力，另一方面也是希望他能在独处中反省，认清妖邪之力的危害。可禁足期间，凌渊非但没有醒悟，反而越发偏执。他偷偷将之前封存的几枚弱小妖邪内丹带进石室，用古籍中的残缺术法尝试炼化。三个月后，玄真去接他时，差点没认出他。凌渊的皮肤变得苍白无血色，眼眸深处多了几分挥之不去的阴冷，身上虽还维持着修士的灵力波动，却已隐隐透出一丝魔意，说话的语气也多了几分急躁。”
“没过多久，凌渊就偷偷离开了昆仑山。他没留下只言片语，只带走了那本记载吸收妖邪之力的古籍和自己的佩剑。此后一年，他四处寻找强大的妖邪，从山林中的妖兽，到城镇周边的邪物，只要有力量，他就会出手吸收。短短一年时间，他的修为从‘筑基期’飙升至‘化神期’，这是寻常修士需要十年甚至更久才能达到的境界。可实力提升的代价，是他彻底变了模样。头发从乌黑变得花白，眼眸漆黑如墨，说话时声音沙哑，身上时常缠绕着若隐若现的黑色魔雾，连曾经最珍视的佩剑，都被魔息浸染成了黑色。也是在这时，他不再叫‘凌渊’，而是自号‘烈渊’，意为‘以烈火焚烧一切妖邪，以深渊容纳所有力量’。只是后来，这‘焚烧’与‘容纳’，渐渐变成了对无辜者的伤害。”
“玄真得知消息后，放下手中的修炼，多次下山寻找烈渊。他辗转多个被妖邪侵扰的城镇，终于在一座被烧毁的村落里找到了烈渊。那时的烈渊，正率领一群被他蛊惑的邪修，掠夺村落里仅剩的物资。玄真试图唤醒他的记忆，从怀中取出两人当年一起炼制的‘同心佩’。那是他们修炼满五年时，按照昆仑山习俗炼制的信物，象征着同门情谊。玄真对他说：‘凌渊，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我们要一起守护大陆，守护百姓，不是像现在这样烧杀抢掠！你看看这村落，看看那些死去的百姓，这不是你想看到的！’可烈渊只是冷笑，挥手就将‘同心佩’击碎，碎片溅落在地，如同他们破碎的情谊。他说：‘那是愚蠢的约定！只有力量，才能掌控一切，才能让大陆‘真正安宁’！玄真，你若识相，就跟我一起吸收妖邪之力，否则，下次见面，我们就是敌人！’”
“从那以后，烈渊彻底走上了祸乱大陆的道路。他率领邪修和被他炼化的妖邪，一路烧杀抢掠，所到之处，城镇化为废墟，百姓流离失所，连孩童都难逃毒手。玄真无奈之下，只能联合各地的修士宗门和守军将领，组成‘抗魔联军’，与烈渊的魔军对抗。那场战争，后世称为‘远古魔战’，持续了整整三年，死了无数修士和百姓，不少曾经繁华的城镇，都变成了无人居住的废墟。”
“战争后期，烈渊的力量越来越强，他甚至找到了一只沉睡的‘上古魔蛛’，将其炼化后，获得了‘吞噬灵力’的能力。只要被他的魔雾缠住，修士的灵力就会被快速吞噬，最终变成毫无反抗之力的普通人。抗魔联军节节败退，不少修士为了保护百姓，选择引爆自身灵力，与魔军同归于尽。玄真看着身边的伙伴一个个倒下，心里既痛苦又坚定。他知道，自己不能退，一旦退了，整个大陆都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那些死去的伙伴，也无法瞑目。”
“决战之日，玄真与烈渊在锁妖塔前对峙。那时的烈渊，已彻底堕魔，背后长出了一对黑色的骨翼，手中握着一把用魔蛛腿骨和无数修士残魂炼制的‘噬魂刀’，刀身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阴冷气息。他看着玄真，语气带着嘲讽：‘玄真，你还是这么天真。你以为凭这些残兵败将，能挡住我？你若现在归顺我，我还能留你一命，让你见证我如何统一大陆，建立一个‘没有弱小’的世界。’玄真没有回答，只是从怀中取出清玄子临终前传给自己的《护世真经》。那是一本记载着守护与封印之术的古籍，也是清玄子对他最后的嘱托。玄真以自身灵力为引，联合所有幸存修士的灵力，布下了‘万灵封印阵’。这是一种以无数人灵力为代价的封印术，威力极强，却也会对施术者造成极大的反噬。”
“那场对决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玄真多次被烈渊的‘噬魂刀’划伤，灵力几次濒临耗尽，甚至吐了血，却始终没有放弃。他脑海里闪过清玄子的嘱托，闪过那些死去的伙伴，闪过百姓期盼的眼神，一次次咬牙坚持下来。最后，他靠着‘万灵封印阵’的力量，终于击碎了烈渊的魔核。那是承载他所有魔力的核心。魔核破碎的瞬间，烈渊的身体开始消散，魂魄也被打散。可就在所有人以为烈渊会彻底消亡时，玄真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意外的决定。他没有消灭烈渊的主残魂，而是用最后的灵力，将其封印在锁妖塔十三层，其余残魂则分别封印在九层、十一层等楼层，还在每层都布下了加固封印的术法，防止残魂逃脱。”
说到这里，玄阳停下话语，将封魔石轻轻放在案台上。阁内一片寂静，弟子们都沉浸在这段悲壮的过往中，脸上满是复杂的神情。有对烈渊从天赋奇才堕为魔头的惋惜，有对远古魔战惨烈景象的痛心，更有对玄辰老祖当年决定的疑惑：明明能彻底消灭烈渊，为何要留下他的残魂？
林异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几分不解：“师父，玄辰老祖当年既然能击碎烈渊的魔核，将他的魂魄打散，为什么不彻底消灭他的魂魄，反而要留下主残魂封印在十三层呢？他难道不怕烈渊有朝一日冲破封印，再次为祸大陆吗？毕竟烈渊犯下的罪行，实在太过深重，留下他，就等于留下了一个隐患。”
这个问题，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勾起了其他弟子的好奇。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玄阳身上，等待着他的解答。而玄阳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望着分层图上十三层的标注，缓缓说道：“玄辰老祖当年的决定，背后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缘由。这不仅关乎他与烈渊二十多年的同门情谊，更牵扯到远古魔战中一个很少有人知道的秘密，以及玄辰老祖自己的一段过往。要讲清楚这些，还需要从另一件事说起。一件与《护世真经》和锁妖塔起源有关的事。”
话音落下，阁内的气氛更显凝重。弟子们都明白，玄阳口中的“秘密”与“过往”，或许正是解开所有疑问的关键，也预示着他们即将触及一段更为深远的历史。关于玄辰老祖不为人知的挣扎，关于远古魔战背后的真相，关于锁妖塔真正的意义。而林异握着金龙杖的手，也不自觉地紧了几分，他隐隐觉得，接下来要听到的故事，将会彻底改变自己对“守护”与“选择”的认知，也会让他更明白，玄辰老祖当年留下烈渊残魂的真正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