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重建的信任
城郊社区的黄土地上,新翻的泥土带着潮湿的腥气。林辰握着铁锹站在奠基石旁,掌心被木柄磨得发红。风卷着深秋的凉意掠过脸颊,他却觉得浑身发热——今天是社区活动中心的奠基仪式,也是他在常委会风波后,第一次直面基层群众。
前排站着的都是社区的老人,手里捧着孩子们画的“理想活动室”,画纸被风吹得哗哗响。那个举着“谢谢林叔叔”牌子的小姑娘也来了,扎着羊角辫,校服领口别着朵小红花,正偷偷往他手里塞糖,糖纸在阳光下闪着金箔般的光。
“林部长,来,咱爷俩一起。”站在旁边的张大爷拄着拐杖,接过另一把铁锹,粗糙的手掌拍了拍林辰的胳膊,“别紧张,这土好挖,跟咱种庄稼似的,得实诚。”
林辰笑了,点点头。司仪喊“奠基”时,他和张大爷一起弯腰,铁锹插进土里,带着沉甸甸的阻力。他用力往上抬,却没掌握好平衡,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张大爷眼疾手快扶住他,拐杖在地上拄得稳稳的:“慢点,慢点,我们不急。”
老人的声音像陈年的米酒,温厚绵长。林辰看着他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的笑意,突然觉得鼻子发酸——这些老人等活动中心等了三年,从最初的期待到后来的失望,再到现在重新燃起希望,他们的“不急”,其实是最深的体谅。
苏晴举着相机,把这一幕定格在取景框里。林辰和老人并肩站在土坑旁,铁锹插在新土中,小姑娘的糖纸从林辰口袋里露出一角,像片小小的火焰。她想起林辰说的“把文化种在泥土里”,觉得这张照片,就是最好的注脚。
仪式结束后,林辰没立刻走,蹲在张大爷身边看施工队放线。石灰粉在地上画出长方形的轮廓,像给土地系了条白腰带。“这地基得打多深?”林辰问带队的工头。
“一米五,按抗震标准来。”工头拍着胸脯,“林部长放心,这活儿我们不敢糊弄,张大爷天天在这儿盯着呢。”
张大爷笑了,从布兜里掏出个烤红薯塞给林辰:“刚从炉子里扒出来的,热乎。”红薯皮焦黑,剥开后金黄的瓤冒着热气,甜香混着泥土的气息钻进鼻腔。林辰咬了一口,烫得直哈气,心里却暖烘烘的。
“林部长,”张大爷突然开口,“前阵子产业园的事,我们都听说了。”他没看林辰,只是用拐杖拨弄着地上的石灰线,“咱老百姓不怕干部犯错,就怕犯错了不认错,不改。你砸墙那天,有人把视频发到社区群里,大伙儿都说,这才是干事的样子。”
林辰握着红薯的手紧了紧。他一直以为基层群众会因为招标的事质疑他,却没想到他们看得这么通透——比起完美的“清官”,他们更认敢于纠错的“实在人”。
回到宣传部时,张涛正在他办公室等。桌上放着个牛皮纸信封,鼓鼓囊囊的。“林部长,刚从财务那结的账。”张涛把信封推过来,语气比往常温和,“宣传部今年的结余资金,有五万多,给活动中心添些书架、桌椅啥的,应该够了。”
林辰挑眉:“你这是……转性了?”
张涛苦笑,从烟盒里抽出支烟,没点燃,在指间转着:“周市长找我谈了话,让我多‘配合’你。”他瞥了林辰一眼,“产业园现在是你的‘责任田’,出了问题你跑不了,我这个副手也得跟着沾光。再说……”他顿了顿,“你那篇社区报道,省报转载了,赵部长在省里都露了脸,我犯不着跟你对着干。”
林辰打开信封,里面是厚厚的现金,用纸条捆着。“钱我让财务直接转到施工队账户上。”他把信封推回去,“手续走正规流程,免得又被人抓把柄。”
张涛没坚持,把烟塞回烟盒:“王海涛那边,你真打算赶尽杀绝?”他听说林辰在查工程量,“那小子昨天托人找我,说愿意把利润让出来,只求别上报。”
“他偷工减料的地方,刚好是文化馆的承重墙。”林辰的声音冷下来,“少了三十公分,这不是让利润,是拿人命开玩笑。”他想起父亲病房窗外的老槐树,“我爸教我,盖房子要先打牢地基,做人也一样,偷工减料的事,不能干。”
张涛没再说什么,起身要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住:“省报那篇报道,写得不错。”他指的是苏晴拍的照片,“‘把文化种在泥土里’,这话说得挺好。”
林辰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一直阴阳怪气的副手,其实也藏着点未泯的良知,只是被官场的油滑裹得太深。
下午,林辰去产业园复查。王海涛果然按要求换了建材,新进场的钢筋堆得像小山,铭牌上的型号清清楚楚。但林辰绕着工地转了一圈,总觉得哪里不对——文化馆的轮廓看着比图纸窄了些。
“把图纸拿过来。”林辰对监理说。对比图纸和现场放线,他发现文化馆东西向少了整整三米,刚好把原本设计的展览厅缩没了。“王海涛呢?”林辰的声音沉下来。
王海涛从办公室跑出来,脸上堆着笑:“林部长,这不是为了赶工期嘛,少几米不影响……”
“影响不影响,不是你说了算。”林辰打断他,拿出卷尺递给监理,“现在量,每一处都记下来。”他掏出手机,直接拨通省住建厅的电话,“喂,李处长吗?镜州文化产业园存在擅自更改规划、缩减工程量的问题,我申请省级复检……”
王海涛的脸瞬间白了,扑上来想抢手机,被林辰躲开。“林辰你疯了?这么做对谁都没好处!”他眼睛红得像兔子,“我给你加钱,不,我把利润全给你!”
林辰看着他,突然觉得可笑。有些人永远不明白,有些底线,不是钱能买通的。“你出局了。”林辰挂了电话,“等着接受调查吧。”
当天下午,省住建厅的人就来了。检测结果出来后,项目被勒令重新规划,王海涛因涉嫌重大责任事故罪被立案调查。消息传开时,刘斌的电话打了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林辰你他妈不近人情!你把王海涛送进去,我怎么办?他要是把我供出来,大家都得完蛋!”
“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林辰的声音很平静,“是主动交代,还是等着被查,你自己选。我爸教我盖房子要打牢地基,做人也一样,靠偷工减料撑起来的东西,迟早得塌。”
挂了电话,林辰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夕阳把常委楼染成金红色。手机又响了,是陈阳。
“忙吗?”陈阳的声音压得很低,“出来聊聊,在老地方。”
老地方是城郊的茶馆,林辰赶到时,陈阳正对着一碟茴香豆出神。“王海涛把刘斌咬出来了,顺藤摸瓜,摸到了老剧院的工程。”陈阳给林辰倒了杯茶,茶汤清亮,带着兰花香,“周志国的侄子李磊,在老剧院翻新工程里贪了300万,虚报了材料款。”
林辰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他没想到会牵扯出李磊,更没想到周志国会把自己侄子安插在老剧院项目里。
“证据链全了,转账记录、假发票、供应商的证词,都齐了。”陈阳的目光落在林辰手腕的桃木珠上,“现在李磊想立功,咬着周志国不放,说那些钱‘有一部分给了周市长’。虽然暂时没直接证据,但这把火,已经烧到周志国脚边了。”
他看着林辰,眼神复杂:“这案子,省纪委让我牵头。林辰,李磊的供词,你要不要……看看?”
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茶馆的灯笼亮了,昏黄的光映在茶碗里,像块融化的金子。林辰握着温热的茶杯,突然想起父亲的桃木珠——珠子上的裂痕再深,只要心是清澈的,就能照见该走的路。
他抬眼看向陈阳,缓缓开口:“我要的不是李磊的供词,是镜州的文化工程,能真正立得住,不塌。”
陈阳笑了,端起茶杯:“敬你这句话。”
两只茶杯轻轻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像块小石头,落进了镜州深秋的暮色里。林辰知道,陈阳的“要不要”,其实是在问他要不要借这个机会扳倒周志国。但他心里清楚,比起权力斗争的输赢,老百姓更需要立得住的工程,信得过的干部。
重建信任,从来不是靠扳倒对手,而是靠一砖一瓦的实在事,一点一滴的真性情。就像社区活动中心的地基,打深了,打牢了,才能经得起时间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