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府书房内,烛火将武媚娘沉静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
苏慧娘带来的消息让武媚娘心中一惊,但她的脸上却不见丝毫波澜。
指尖轻轻拂过案上那张记录着“瑞福祥”异常采购的纸条,她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算计。
直接揭发?那是莽夫所为。
且不说证据尚不充分,容易打草惊蛇,单是这背后可能牵扯到的刘婕妤、乃至高阳公主或长孙家的势力,就足以让她必须慎之又慎。
这深宫后院的斗争,有时候,迂回比直击更为有效。
“慧娘,此事你做得很好。”武媚娘抬起头,语气平和,“这些录副,暂且收好,莫要再对第二人提起。”
“妾身明白。”苏慧娘会意,将带来的纸张小心收起。
“翡翠,”武媚娘转向侍立一旁的侍女,“去请柳如云小姐过府一叙,就说本宫有些商事上的疑问想请教她。”
“是。”翡翠领命而去。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柳如云便到了。她依旧是一身利落的胡服常装,风尘仆仆,却精神奕奕,显然刚从外面处理商社事务回来。
“娘娘唤我?”柳如云行礼后,目光扫过武媚娘案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
武媚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那份记录着西市香料价格波动的简报推到她面前,手指在“瑞福祥”及其疑似关联商号“瑞福宝号”的名字上点了点。
“如云,你在商海沉浮多年,可曾听说过这家‘瑞福祥’?还有这‘瑞福宝号’?”
柳如云凝神看去,眉头微蹙:“回娘娘,这两家商号,近一年来在长安香料行当里崛起很快,背景颇为神秘。表面看是独立的南北货商,但行内人都猜测其背后有官面上的靠山,行事颇为霸道,压价收购、抬价销售是常事。
尤其是这‘瑞福宝号’,近期确实在市面上大量吃进几种特定香料,导致价格有所上扬。”她顿了顿,补充道,“妾身还听说,他们与少府监的一些采办吏员往来甚密。”
武媚娘微微颔首,这与苏慧娘查到的信息相互印证了。
她沉吟片刻,问道:“若本宫想给这家‘瑞福祥’找点麻烦,或者说,给宫内采买香料之事添点变数,你可有办法?”
柳如云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明白了武媚娘的意图。
她略一思索,便开口道:“娘娘,此事不难。长安香料行当里,对‘瑞福祥’和‘瑞福宝号’不满的大有人在,尤其是几家老字号,被他们挤压得生存艰难。
其中有一家‘陈记香铺’,东家陈老汉是三代相传的制香手艺,为人耿直,最恨这等投机取巧、欺行霸市之辈。只是势单力薄,敢怒不敢言。”
“哦?”武媚娘来了兴趣,“这陈记香铺,实力如何?可能供应宫中之需?”
“品质绝对上乘!”柳如云肯定道,“他家的迦南香、安息香,选料精良,炮制得法,在行内是有口皆碑的。只是不善钻营,又得罪了‘瑞福祥’,故而已少有达官贵人问津。若论实力,短期供应祭祀所需的部分香料,应无问题。”
“很好。”武媚娘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如云,你便去接触这陈记香铺。不必透露本宫,只以你‘东都商社’的名义,许以重利。
承诺可为其打通关节,让他备齐优于‘瑞福祥’品质的香料,以低于市价一成的价格,直接向少府监投递报价单,争夺此次……嗯,或许不久后就会有的宫廷采购份额。”
柳如云心领神会:“娘娘是想引入竞争,让‘瑞福祥’坐不住?甚至……让宫内负责采买的人,感受到压力?”
“不错。”武媚娘点头,“不仅要让陈记报价,你还可以暗中放出风声,就说有江南大商号看好长安香市,欲携优质平价香料入京,正在寻觅合作官商。把这潭水,搅得越浑越好。”
“妾身明白!”柳如云眼中闪过兴奋之色,这种商战手段,正是她所擅长的,“妾身这就去办,定将此事办得妥帖,不留痕迹。”
柳如云离去后,武媚娘沉吟片刻,又对翡翠低声道:“去请高内侍过来一趟,就说本宫有些宫中用度上的琐事想请教。”
高延福如今虽仍是低阶宦官,但因着武媚娘这层关系,在底层宦官中已隐隐有了些影响力,且他为人机警,懂得感恩。
不多时,他便悄无声息地来到书房偏室。
武媚娘没有让他久留,只是看似随意地提点道:“高内侍,近日听闻宫中为筹备祭祀,采买香料所费颇巨,竟比市价高出许多。此事若传扬出去,恐有损天家节俭之名。
你常在宫中行走,若有机会,不妨在相熟的宫人内侍间,稍稍提及此事,只说担忧陛下若知晓会动怒,让大家行事都谨慎些。切记,莫要提及本宫,也莫要指向任何人,只是……表达担忧即可。”
高延福是何等伶俐之人,立刻明白了武媚娘是要他散播舆论,制造压力。
他躬身道:“娘娘心系宫中,体恤下人,奴婢明白。奴婢知道该如何做了,定会做得不着痕迹。”
“去吧。”武媚娘挥挥手。
两日后,柳如云那边传来消息。
陈记香铺的陈老汉起初还有些犹豫,但在柳如云保证“东都商社”会提供资金支持并承担风险后,又听闻可以打击“瑞福祥”的嚣张气焰,便咬牙答应下来。
他已精心备好样品,并通过商社的渠道,将一份措辞谦卑却价格极具竞争力的报价单,直接递到了少府监负责香料采办的吏员案头。
几乎在同一时间,宫中一些不起眼的角落,开始流传起一些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这次祭祀用的香料,价钱高得吓人!”
“可不是嘛,比西市最好的香铺还贵出近一倍呢!”
“唉,若是让陛下和皇后娘娘知道咱们这么铺张……”
“嘘……小声点,听说少府监的王主事和那边……走得近呢。”
流言如同瘟疫,悄无声息地蔓延,虽不激烈,却足以让人心浮动。
少府监衙署内,负责香料采办的主事王德,捏着手中那份来自“陈记香铺”的报价单,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份报价单上的价格,比“瑞福祥”的报价低了足足三成,而且附上的香料样品,成色似乎更胜一筹!
这让他原本打算照例将采购单交给“瑞福祥”的计划被打乱了。
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这几日衙署内同僚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异样,甚至有位与他素来不和的上司,旁敲侧击地提醒他要“秉公办理,注意影响”。
宫里的风言风语,他似乎也隐约听到了一些。
“真是见了鬼了!”王德烦躁地将报价单摔在桌上。
这“陈记”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竟敢来抢这桩生意?还有这宫里的流言……他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正在袭来。
犹豫再三,他决定不能擅自做主。
此事牵扯甚大,背后的利益输送链条盘根错节,若处理不好,他第一个倒霉。他必须请示能拿主意的人。
是夜,王德换了一身便服,悄悄从后门离开了衙署,熟门熟路地来到刘婕妤所居宫殿的一处偏僻侧门。经过通传,他被一名心腹宫女引到了一间僻静的花厅。
刘婕妤刚刚卸了妆,穿着一身宽松的寝衣,正对镜梳理着长发,脸上带着一丝慵懒和不耐烦。
“这么晚了,何事?”她头也不回地问道,语气冷淡。
王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惶恐:“婕妤娘子,大事不好了!不知从哪儿冒出个‘陈记香铺’,递了份报价单进来,价格比‘瑞福祥’低了三成,品质似乎更好!
如今衙署里议论纷纷,宫里……宫里也有些不好的风声,说咱们采买香料价格虚高,下官……下官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刘婕妤梳头的手猛地一顿,镜中映出的脸庞瞬间阴沉下来。
她缓缓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盯住王德:
“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