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皇上正埋头批奏折,余光瞥见苏培盛欲言又止的目光,皇上执笔的手一顿。
眼尾扫向门口,果然有个小脑袋探入门内,正鬼鬼祟祟地朝自己这边张望。
那孩子有着光洁饱满的额头,脑后梳着一根油亮的小辫子,用红绸带系着。
一双丹凤眼生得极亮,眼尾微微上挑时,倒有几分皇上的影子。
鼻梁挺直、唇瓣饱满,笑起来时嘴角两个浅浅的梨涡,尽是夏冬春的模样。
他没好气地朝着对他笑得灿烂的小脸骂道:“还不进来,是要朕亲自去请你?”
“嘻嘻,儿臣这不是怕打扰到阿玛嘛?”
一身明黄色杭绸小箭袖,领口袖口滚着银线流云纹,脚上一双玄色云纹短靴。
他笑嘻嘻地迈过门槛,小大人似的甩了甩袖子,规规矩矩地跪下磕头:“儿臣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圣安。”
“何事?”皇上拿起另一本奏折,眼皮都没抬。
“也没什么事。”弘曜跪着没动,声音脆生生的,带着点狡黠。
“就是刚跟太傅上完课,想着阿玛许是闷了,来给您送点刚出炉的枣泥糕。”
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个油纸包,献宝似的举过头顶。
皇上这才抬眼,目光落在他那双毫无惧色的丹凤眼里。
这孩子打小就黏人,养心殿他也常来,要么在他膝头啃奏折,要么抓着他的朱笔乱涂,如今长到七岁,哪会怕他的黑脸?
“太傅说你今日的策论写得不错。”皇上接过油纸包,指尖触到孩子温热的手背,语气松了些。
弘曜立刻眉开眼笑,从地上爬起来,凑到案边踮脚看奏折。
“那是!太傅还夸我字有进步呢!阿玛的奏折还要批多久呀?”他仰着脸,丹凤眼里满是期待。
皇上看着他这副模样,想起当年那个流着口水啃他手指的小奶娃。
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但是看他这模样就知道定是犯了错不敢自己回永寿宫,所以现在才对自己这样的殷勤。
皇上只当不知,故意说:“今日奏折还剩许多,你先回去和你额娘一同吃晚膳吧,不用等阿玛了。”
弘曜闻言脸色有些僵硬,但很快就调整好了表情,面露迟疑,“阿玛,额娘说了好几次,让您不要一批折子就停不下来,您如果不去吃晚膳,额娘说不定会生气呢。”
端得是一副为他着想的模样。
皇上心中冷哼一声,臭小子在他面前演戏很嫩了点。
当即一挑眉,无所谓的开口,“无事,近来政务繁忙,朕会向她解释的,你额娘不会生气的。”
“可是……”弘曜还想再说什么,抬头看到自己阿玛了然的目光,心虚地低下了头。
皇上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咱们太子殿下,这是闯了什么祸?”
没想到就这样被识破的弘曜,也不再隐瞒了,当即面露愧疚之色。
他垮着小脸,声音低了半截:“朝瑰姑姑送额娘的青玉小狼崽,被我弄坏了,我已经送去造办处了。”
皇上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几年前准噶尔求娶公主。准噶尔势大,但是此时年羹尧已除,皇上再无掣肘,虽然同意了朝瑰公主出嫁,但也硬气了几分。
夏冬春倒是对这事很是看重,她在永寿宫内拍着桌子骂:“到底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出嫁,衣裳首饰、陪嫁庄子哪样都要精挑细选。
那准噶尔的糟老头子不要脸呢,我们可不能上赶着嫁公主,省得将来公主在那边被人笑话咱们大清窝囊。”
皇上总觉得她这骂人的说法好似将他也给骂了进去,又觉得这话十分有道理。
只能抱着她安抚道:“好了,气大伤身,那朝瑰的嫁妆就劳烦咱们皇后娘娘操持了,也让人看看咱们大清公主的底气。”
结果嫁妆还没备到一个月,准噶尔那边就传来消息:老可汗暴毙,几个儿子为争汗位打得头破血流,别说派人来接亲,连边境的信使都断了。
朝廷更是趁机派人其中浑水摸鱼,准噶尔呈现分裂了之势。新可汗忙着巩固势力,已是自顾不暇,他倒是想求娶,以获得朝廷的帮助。
但是朝廷哪会助长敌人势力,问就是公主还小,皇上心疼妹妹想再留几年,这样的准噶尔到底也没有强硬的底气。
拖着拖着就没有下文。
郭贵人还因此带着朝瑰公主专程道永寿宫道谢,若不是皇后给公主操持嫁妆,礼部那些人只怕会敷衍了事,尽早将公主嫁出去,那公主可真是羊入了虎口。
夏冬春自觉长嫂如母,对于温柔娴静的公主也多有照拂。皇上因着夏冬春的看顾也重视几分,给朝瑰公主选了与向来与朝廷亲密的喀尔喀部年轻首领当夫婿。
喀尔喀部虽在漠北,但朝廷向来对此十分重视,历代首领多于皇室联姻,比准噶尔好上太多了。
自她嫁到漠北,夏冬春还难过了好几日,朝瑰倒也懂事,逢年过节的书信和特产从来不断。
看着难过的弘曜,皇上也有些头疼,那青玉摆件便是朝瑰今年送来的。
一整套都是按照草原上的各种动物雕刻的,个个憨态可掬,夏冬春很是喜欢,将它们摆到了永寿宫的多宝阁上。
如今打坏了一个,她定然很生气。
即使孩子闯了祸,但皇上也相信他不是故意的,于是温声问道:“你既然知道你额娘很喜欢,又怎会将它弄坏呢?”
弘曜扣着手指,嗫嚅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看看那个小狼崽在地上能不能站稳,我以为是木头做的。”
“好,阿玛知道了,你弄坏了额娘的摆件,第一时间送去修补,做错了事想的是如何补救,这点你做得很好。”
得知缘由,皇上没有责怪他,小孩子好奇心重,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弘曜听到阿玛夸了自己,猛地抬起头,眼神发亮,感动地看着自家阿玛。
“不过,你额娘本就心疼你朝瑰姑姑,这还是你姑姑千里迢迢送来的心意,你得回去向你额娘好生认个错,遇事不能逃避知不知道?”
皇上故意板着脸教育他。
弘曜用力点头,“我知道了,阿玛,日后我再也不会毛手毛脚了,我会向额娘认错的。”
皇上牵着他往永寿宫走,听着他叽叽喳喳说要亲手雕个木头狼崽赔给额娘,忍不住笑。
这孩子,闯祸的莽撞像夏冬春,认错的机灵倒像极了自己。
刚到永寿宫,就听见夏冬春拔高了声音:“那青玉摆件找着没?敢摔我的东西,看我不扒了那小兔崽子的皮!”
弘曜缩了缩脖子,却被皇上往前推了推。
他吸了吸鼻子,脆生生喊:“额娘,儿臣错了!”
夏冬春回头见是他,手里的鸡毛掸子扬了扬,终究没落下,只是瞪着眼:“还知道回来?”
皇上笑着揽过她的肩:“孩子知道错了,造办处的手艺好,补回来跟新的一样。再说,咱们弘曜说了,要给你雕个木头狼崽赔罪呢。”
夏冬春哼了一声,却瞥见弘曜忐忑的表情,终究还是心疼,只说了句:“下次再毛手毛脚的,仔细你的屁股!”
弘曜立刻笑起来,扑过去抱住她的腰:“儿子记住了,额娘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