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舌地狱初成的法则涟漪尚未完全平复,幽冥枢纽内那森严秩序的余韵仍在回荡。然而,林阎眉宇间却不见丝毫松懈,反而凝起一丝更深的锐利。
“活的……”他低声重复,目光如炬,锁定在水镜地图上那片被浓郁绿色覆盖、山峦叠嶂、雾气缭绕的西南区域——苗疆深处。
崔珏闻言,神色亦是一肃。判官笔虚影在指尖微顿,眼中数据流光再次急速闪过,辅助林阎捕捉并分析那稍纵即逝的异常波动。
“气息同源,却蕴含活性……非是单纯依附龙脉的死物怨念,更像是……某种被‘污染’或‘嫁接’了的活体载体。”崔珏沉声道,语气带着判官独有的严谨与冰冷,“其位置隐匿,能量反应刻意收敛,若非主公构建地狱引动全局法则,几不可察。此物,恐是彼辈埋藏更深之暗桩。”
林阎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刚清理了表面的跳蚤,这就摸到窝边了?效率倒是不慢。”他袖袍一拂,水镜中苗疆的地图急速放大,山川河流、村寨分布以幽蓝色的线条细致勾勒出来。“能在苗疆之地潜伏,借那方水土的天然屏障与独特气息遮掩自身,倒是有几分小聪明。”
苗疆,自古便是神秘之地,巫蛊之术传承悠久,自成体系,与中原道法、佛法迥异,更贴近自然万物与祖灵信仰,其力量根源深邃而晦涩。若那域外势力将触角伸及此处,并成功“污染”了某种活体载体,其棘手程度,远非之前那些无根的灰黑气息可比。
“主公,是否即刻派遣黑白二位将军前往查探?”崔珏请示。
林阎略一沉吟,摇了摇头:“苗疆情况特殊,巫蛊之道诡谲,范无救、谢必安虽擅拘魂锁魄,但对这等涉及生蛊活体、可能与当地传承纠缠不清之事,未必是最佳人选。况且,对方既然能潜伏至今,必有依仗,打草惊蛇反为不美。”
他目光扫过虚空,仿佛穿透了幽冥与现实的阻隔,落在了那片充满生机的土地上。
“我亲自走一趟。”林阎做出决定,“正好,也见识一下,如今的苗疆,是何光景。看看是他们偷来的‘神之血肉’厉害,还是我华夏本土传承的巫蛊之道,更胜一筹。”
“主公亲往,自是万全。”崔珏躬身,“卑职在此统筹,监测各方动静,并为主公策应。”
林阎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心念动处,周身幽冥之气流转,身形逐渐淡化,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悄无声息地自幽冥枢纽中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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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世界,华夏西南,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雷公山深处。
这里山高林密,古木参天,藤萝缠绕,雾气终年不散。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新与泥土的芬芳,却也隐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古老巫蛊的奇异腥甜气息。
林阎的身影在一处人迹罕至的山谷溪流边凝实。他并未刻意掩饰气息,但周身流转的幽冥法则与这片充满生机的土地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让他仿佛本就是这自然的一部分,丝毫不显突兀。
他换上了一身寻常的登山装束,收敛了大部分威压,如同一个误入深山的徒步者。然而,那双深邃的眼眸,却比最敏锐的鹰隼更能洞察虚妄。
神识如同无形的波纹,以他为中心,向着四周山林缓缓扩散。
草木的呼吸,虫蚁的爬行,山魈的低语,地脉的微弱颤动……无数信息涌入他的感知。很快,他便捕捉到了那一丝与拔舌地狱构建时感应到的、同源却更具活性的异常波动。那波动极其微弱,如同心脏搏动般规律,源头就在前方数十里外,一个隐藏在云雾深处的古老苗寨方向。
“果然是在寨子里……”林阎目光微凝。苗寨聚族而居,传承古老,若那被污染的载体隐藏其中,处理起来需更加谨慎,以免波及无辜或引发不必要的冲突。
他正欲动身,前方密林中,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不同于自然风动的窸窣声,伴随着几声低沉的、压抑着痛苦的呜咽。
林阎脚步一顿,神识瞬间聚焦。
只见前方百米外的灌木丛后,三条体型硕大、皮毛油亮、但眼中却闪烁着不正常红光的山犬,正龇着獠牙,涎水不断从嘴角滴落,死死围住了一个蜷缩在树下的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传统苗族服饰的少女,约莫十五六岁年纪,脸色苍白,嘴唇紧抿,一双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恐,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倔强。她手中紧紧攥着一个小巧的、编织精致的竹篓,篓口封闭,隐隐有微弱的五彩光华透出。
少女的右脚踝处,有一道明显的伤口,正渗出暗红色的血液,显然是被这些异常的山犬所伤。伤口周围的皮肉,隐隐泛着一丝不正常的青黑色。
“被邪气侵染的畜生……”林阎一眼便看出,这三条山犬并非寻常野兽,其体内被注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与那“活性污染源”同源的混乱能量,使得它们变得格外狂暴嗜血。
其中一条最为壮硕的山犬,似乎失去了耐心,后腿一蹬,带着腥风扑向树下的少女!血盆大口直取少女纤细的脖颈!
少女吓得闭上了眼睛,手中的竹篓握得更紧。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短促而凄厉的犬吠,以及重物落地的闷响。
少女惊疑不定地睁开眼,只见那条扑向自己的山犬,此刻正瘫软在数米之外,身体微微抽搐,眼中的红光迅速黯淡,口鼻间溢出带着腥臭的黑血,已然毙命。而另外两条山犬,则如同见到了天敌般,夹着尾巴,喉咙里发出恐惧的呜咽,一步步向后退去。
在少女与山犬之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穿登山服的青年。他背对着少女,身形挺拔,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却让那两条剩余的山犬不敢越雷池半步。
林阎甚至没有回头,只是目光平淡地扫过那两条退缩的山犬。
“滚。”
一个字,轻飘飘的,却仿佛带着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两条山犬那被混乱能量充斥的简陋意识中。
“嗷呜——!”
两条山犬发出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惨叫,再也顾不得其他,转身夹着尾巴,头也不回地窜入密林深处,消失不见。
林阎这才转过身,看向树下的少女。
少女怔怔地看着他,似乎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过神来。眼前的青年面容普通,气质却沉静得如同深潭,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得仿佛能吸纳光线,让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却又奇异地安心。
“多……多谢阿郎(苗语:哥哥)救命。”少女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语低声道,试图站起来,却因脚踝的伤口痛得倒吸一口冷气,又坐了回去。
林阎的目光落在她流血的脚踝上,那丝青黑色正在缓慢地蔓延。“你被那畜生的爪牙所伤,邪毒入体。”
他走上前,蹲下身,也不见如何动作,指尖一缕微不可察的幽冥之气探出,如同灵蛇般钻入伤口。那正在蔓延的青黑色如同遇到了克星,迅速消退、瓦解,伤口流出的血液也恢复了正常的鲜红色。
少女只觉得伤口处一阵清凉,那钻心的刺痛和麻木感瞬间消失无踪,不由得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好了。”林阎站起身,语气依旧平淡,“能走吗?”
少女活动了一下脚踝,发现果然完好如初,甚至连伤疤都没留下,心中更是震惊。她连忙站起来,对着林阎深深鞠了一躬:“谢谢阿郎!我……我叫阿雅,是前面云雾寨的。阿郎是外来客吗?怎么会走到这深山老林里来?”
“迷路了。”林阎随口道,目光却落在了阿雅紧紧攥着的那个小竹篓上,“这里面是什么?刚才那些山犬,似乎是冲着它来的。”
阿雅下意识地将竹篓往身后藏了藏,脸上露出一丝警惕和犹豫,但想到对方刚救了自己,又驱散了那可怕的山犬,咬了咬嘴唇,低声道:“是……是‘灵蛊’。”
“灵蛊?”林阎眉梢微挑。在苗疆传说中,蛊分多种,有害人的“毒蛊”、“鬼蛊”,也有益人的“药蛊”、“灵蛊”。灵蛊尤为罕见,需以特定灵物、配合秘法精心培育,通常用于祈福、治病、甚至沟通祖灵。
“寨子里的‘阿普’(苗语:爷爷,这里指寨老或祭司)说,最近寨子周围不太平,有不好的东西出现,连山里的动物都变得暴躁凶狠。这‘五彩锦灵蛊’是阿普好不容易才培育出来的,能安抚生灵,驱散邪气。阿普让我带着它去后山祭坛祈福,没想到回来的路上就……”阿雅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山犬毙命的方向。
林阎神识微动,感应到那竹篓中确实蕴含着一股纯净、温和、充满生机的灵性力量,与那山犬体内的混乱邪气截然相反,也与他追踪的那“活性污染源”并非同路。看来,这云雾寨本身,也在对抗那潜伏的威胁。
“不好的东西?”林阎顺着她的话问道,“是什么样的东西?”
阿雅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困惑和恐惧:“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就是有时候,寨子里的牲畜会无缘无故发狂,甚至互相撕咬而死。有些进山的猎人,回来后会变得浑浑噩噩,力气变大,但眼神呆滞,过几天就……就没了。阿普说,是山里来了‘邪灵’,在污染我们的土地和生灵。”
邪灵?污染?
林阎心中了然,这描述,与那“神之血肉”造成的效果何其相似!只是表现得更加隐蔽,更符合苗疆本地的情况。
“阿郎,你救了我,又这么厉害,能不能……能不能跟我回寨子,见见阿普?”阿雅鼓起勇气,眼中带着期盼,“阿普懂得最多,他一定想知道山外来了你这么厉害的人,说不定……说不定你能帮帮我们寨子!”
林阎看着少女清澈而带着忧虑的眼睛,略一思索,便点了点头:“也好,我正想找个地方歇脚。”
他本就打算前往那云雾寨探查,如今有寨中之人引路,自是方便许多。而且,这位培育出“灵蛊”的寨老“阿普”,或许能提供更多关于那“活性污染源”的线索。
见林阎答应,阿雅脸上顿时露出欣喜的笑容,连忙在前引路:“阿郎,这边走!小心脚下的石头和藤蔓。”
两人一前一后,穿行在茂密的原始森林中。阿雅显然对山路极为熟悉,步履轻快,不时提醒林阎注意障碍。林阎则不紧不慢地跟着,神识始终锁定着前方寨子的方向,以及那丝隐晦的火性波动。
越是靠近寨子,那波动似乎越发清晰,但也更加巧妙地融入了寨子本身的生活气息与巫蛊之力中,若非林阎早有目标且感知超绝,几乎难以分辨。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穿过一片浓郁的瘴气林,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古老的苗寨,依山傍水,出现在眼前。黑瓦木墙的吊脚楼层层叠叠,沿着山势铺开,寨子中央有一片宽阔的广场,广场尽头是一座比其他木楼更加高大、装饰着牛角和彩色布幡的建筑,想必就是寨老居住和议事的鼓楼。
寨子周围环绕着梯田,溪水潺潺,看起来宁静而祥和。但林阎的神识却敏锐地察觉到,在这片祥和之下,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躁动与压抑。空气中,除了正常的烟火气、草木香和淡淡的蛊虫气息外,还混杂着一缕极其淡薄、却根植极深的……混乱与扭曲。
那“活性污染源”,就在这寨子里!
而且,似乎与寨子本身的某些存在,产生了某种程度的……融合?
“阿雅回来了!”
“阿雅,你没事吧?听说后山有发疯的山犬!”
“这位阿郎是?”
寨子口,几个正在劳作的苗人看到阿雅和林阎,纷纷围了上来,关切地询问。他们看着林阎这个陌生面孔,眼神中带着好奇,也有一丝天然的警惕。
“我没事!多亏了这位林阿郎救了我!”阿雅连忙解释,将遭遇山犬和被救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听闻林阎举手投足间就击毙、吓退了那凶恶的山犬,还治好了阿雅的伤,众苗人看向林阎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敬畏和感激。
“多谢林阿郎救了阿雅!”
“快请进寨子!阿普正好在鼓楼!”
在众人热情的簇拥下,林阎跟着阿雅,走进了这座名为“云雾”的古老苗寨。
鼓楼内,光线略显昏暗,空气中弥漫着草药和香烛的味道。一位身穿深蓝色土布苗服,头缠包帕,脸上布满皱纹、但眼神却异常清澈锐利的老人,正坐在火塘边,手中摩挲着一串看不出材质的黑色念珠。他便是寨老,阿普——龙岩。
在龙岩阿普身旁,还坐着几位寨子里的长老,以及一个面色略显苍白、眼神有些游离的壮硕青年。那青年身上,隐隐散发着一股与寨子格格不入的、混合着土腥与微弱混乱的气息。
林阎的目光在那青年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落在龙岩阿普身上。
而龙岩阿普,在林阎踏入鼓楼的瞬间,那双清澈锐利的眼睛便猛地抬起,如同发现了猎物的老鹰,死死地盯住了林阎。他手中的念珠停止了摩挲。
整个鼓楼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凝滞。
阿雅并未察觉这微妙的变化,快步上前,恭敬地对龙岩阿普行了一礼:“阿普,我回来了。这位是林阎阿郎,刚才在后山……”
她的话未说完,龙岩阿普便抬起手,制止了她。老人的目光依旧锁定在林阎身上,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威严:
“远来的客人……你身上,带着死亡和幽冥的气息。”
“你,不是普通的迷路者。”
“你来我们云雾寨,所求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