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钱多少是多啊,够花就行了呗,我看他们一个个都是闲的了!”
李元吉一边啃着羊腿,一边没心没肺地嘟囔了一句。
都是闲的了!
是闲的了!
闲的了!
这三个字,如同一记当头棒喝,带着油乎乎的羊膻味,猛地劈开了李建成脑中那团乱麻!
瞬间豁然开朗!
对啊!
他娘的根源就在这儿!
李建成猛地站起身,眼睛亮得吓人!
他想起来了!
犹记得去年刚来草原,百废待兴,朝廷的官员还没派过来,那时候哪分什么文武尊卑?
从他自己到李世民,再到房玄龄、程咬金,有一个算一个,全他娘得下基层干活!
房玄龄得去帮着牧民算工分、调解纠纷;程咬金得带着兵去扛木头修营地;连孔颖达都得临时客串先生,在露天坝子里教娃娃们认字……
那时候,一个个累得跟三孙子似的,回到帐篷里倒头就睡,哪还有闲心琢磨什么“师出有名”、什么“找茬打仗”?
哪儿像现在!
朝廷一批一批地往这儿发人,各个部门从最初的门可罗雀,发展到如今人满为患,甚至一个小吏的位置都得竞争上岗!
他们这群最初的核心骨干、最高管理者和决策者,反而从具体事务中解脱了出来,变得清闲了!
人一闲,钱又多,精力又旺盛,可不是就得琢磨点“大事”出来么?!
“他娘的!一个个的精力旺盛有劲没处使是吧?”
李建成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好!老子就给你们找个地方,好好泄泄火!”
“仁贵……仁贵!去让人传信,把在外的四位部长给老子“请”回来!”
泄火嘛……那自然是要整整齐齐啊!
七天后,八大部长再次集结,众人看着太子殿下那熟悉的、带着点不怀好意的笑容,心里都开始打鼓。
李建成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
“诸位!我看大家最近都有些精力过剩,这是好事!说明咱们草原事业朝气蓬勃!”
“为了不让大家憋出毛病来,也为了让大家更深入地了解咱们草原的实际情况,体察民情,我决定——”
他故意拉长了声调,目光扫过程咬金、房玄龄、尉迟敬德、李靖……每一个人:
“从明天开始,所有部长及以上官员,包括本王和秦王在内,全部给老子下基层!为期一个月!”
“啥?下基层?”
程咬金一愣!
“殿下,下基层干啥?”
“干啥?”
李建成冷笑一声,“干活!还他娘干啥?!房玄龄!你不是爱研究吗?别研究故纸堆了!去盐湖工坊,跟着工人们一起晒盐、扛盐包!给老子记录下每一道工序的优劣,拿出优化方案来!”
“程咬金、尉迟敬德!你们不是手痒吗?去筑路队!拿着铁锹镐头,跟着民工一起开山碎石!每天不给老子挖出三丈新路,别想收工!”
“李靖!你也别他娘的去边境晃荡了!给老子去最偏远的牧民定居点,实地考察草场情况和部落需求,给老子拿出一份详细的边疆民生与发展报告!”
“孔师!您老也别编书了!去各个新建的学堂,亲自给孩子们上课,听听他们到底需要学什么!顺便考察一下师资情况!”
“至于我和秦王、齐王……”
李建成看了李世民和李元吉一眼。
“我们去矿场!体验生活!”
命令一出,全场哗然!
让这些位高权重、如今更是富甲一方的大佬们,去干苦力、当小工、做调研?!
“殿下!这……这成何体统啊!”
房玄龄第一个出声,让他去扛盐包?他这老胳膊老腿……
“体统?体他娘的什么统?!”
李建成眼睛一瞪:“老子当初还跟劳工一起抢过馒头呢!怎么,钱分到手了,人就娇贵了?!”
“就是!”
李元吉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帮腔:“我看大哥这主意好!省得你们整天胡思乱想!”
程咬金倒是跃跃欲试,掰着手腕:“挖路?嘿嘿,这个俺老程在行!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尉迟敬德也瓮声瓮气地应道:“末将领命!”
对他来说,干活比琢磨那些弯弯绕舒服。
李世民看着大哥,瞬间明白了他的深意,这是要让大家回归初心,接地气啊!他微微一笑,拱手道:“世民遵命。”
李建成看着表情各异的众人,最后总结道:
“都别给老子摆苦瓜脸!这一个月,谁要是敢偷奸耍滑,或者被下面人认出来搞特殊化,年底分红,扣一半!”
“解散!回去准备!明天一早,全部给老子滚出王庭!”
昔日的帝国首席谋臣、如今的财务部部长房玄龄,穿着粗布短打,脖子上搭着一条汗巾,正笨拙地跟着老盐工学习用木锨收盐。
他那双习惯了拨弄算盘、挥毫草诏的手,此刻抱着沉重的木锨,动作僵硬得像是在挥舞狼牙棒。
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流下,滴在盐田里,瞬间消失无踪。
他一边机械地重复动作,一边嘴里还无意识地喃喃念叨:“……此道工序,人力损耗过大,效率仅为预估之六成……若改良工具,或采用畜力牵引……嗯,需计算投入产出比……”
程咬金光着膀子,露出一身遒劲的肌肉,抡着一柄特大号的铁镐,嗷嗷叫着砸向坚硬的土石,每一镐下去都地动山摇,仿佛跟这地面有杀父之仇。
他一边挖一边吼:“他娘的!比砍人累多了!不过……痛快!”
而旁边的尉迟敬德则沉默寡言,埋头苦干,双鞭换成了铁锹,动作效率极高,很快就清理出一大片场地。两人还暗中较劲,比谁挖得快,搞得同组的民工们压力山大,又忍不住偷偷叫好。
李靖也没再穿铠甲,而是一身朴素的牧民装扮,但他笔挺的腰板和锐利的眼神依然与众不同。
他拿着小本子和炭笔,极其认真地记录着:某家母羊产羔数、羔羊成活率、草场单位面积载畜量、冬季储草情况、与汉人工匠交流的语言障碍程度……
他甚至会蹲下来,仔细观察羊群的蹄印和粪便,来判断其健康状况。
晚上,就在昏暗的油灯下,整理白天收集的数据,绘制精细的草场分布和部落关系图。
孔颖达穿着洗得发白的儒袍,站在一块粗糙的黑板前,带着一群脸蛋红扑扑、鼻涕邋遢的草原娃娃们诵读《千字文》。孩子们起初很拘谨,但见这位老爷爷和蔼,渐渐胆大起来。
“孔爷爷,‘天地玄黄’是啥意思?天为啥是玄的?地为啥是黄的?我们这儿的天是蓝的,地是绿的呀!”
“呃,此乃古人观天察地之概括,玄者,幽远深邃之色……”
“那‘宇宙洪荒’呢?宇宙是啥?比草原还大吗?”
“宇宙者,往古来今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
“孔爷爷!我知道!我阿爸说,学好唐话能换工分!能吃饱饭!‘饱饭’两个字怎么写呀?”
(他突然觉得,比起解释宇宙洪荒,教会孩子们写“饱饭”二字,似乎更具现实意义和成就感。)
“圣人曰有教无类……然教之之法,或需变通啊!《千字文》虽好,不及‘吃饱穿暖’四字更能开启蒙昧之心。”
李家兄弟三人,穿着和矿工一样的脏污衣服,负责筛选煤块和登记运输。
李建成一边干活,一边跟老矿工插科打诨,打听矿上的趣事和困难,很快就混熟了。
李世民则更关注运输流程和安全措施,不时提出改进意见。
李元吉埋头库库干。
休息时,三人就着凉水啃干粮,看着对方脸上的煤灰,忍不住哈哈大笑,仿佛回到了年少时一起胡闹的时光。
……………………
这为期一月的“变形记”,虽然开始时充满抗拒和滑稽,但随着汗水挥洒,随着与最底层的劳动者同吃同住同劳动,这些大佬们的心态,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微妙而深刻的变化。
他们重新感受到了创造的艰辛与快乐,理解了政策的落地之难,看到了书本和地图之外最真实、最生动的草原。
武德七年六月二十八,在经历整整一个月的基层劳作之后这群“黑瘦精干”了不少的核心成员重新聚集在王帐时,他们眼中少了几分之前的浮躁和“魔怔”,多了几分沉稳与务实。
“诸位,还想打仗吗?”
开场一句平静的反问,让所有人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是,以咱们如今的兵力和实力,我可以十分自豪的告诉你们,周边国家基本上都没有我们的对手……”
他承认了实力,但话锋随即凌厉起来:“但是打仗就是他娘的在打钱!”
“你们或许会骄傲的告诉老子,你们有钱了,你们有很多钱!”
他模仿着众人可能有的心态,语气带着讥诮。
随即,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沉重无比:
“可是战事之下,钱不算钱!是粮食!是药材!是铁!是他娘的人命!大唐一年能产多少粮食?能有多少药材?能开多少矿?出多少铁?”
“打高昌……打吐谷浑,顺利吧?就这还他娘的死了五百多人!”
“大唐如今一年才能添多少人口?能活下来的又有多少?他们长大要多长时间?这儿死五百那儿死五百,大唐得有多少人能他娘的填进这个没底的窟窿?!”
他每问一句,就仿佛在众人面前展开一幅资源飞速消耗的可怕画卷。
“四十万人一天的人吃马嚼要消耗多少东西?”
他又抛出了一个具体到让人心惊肉跳的问题。
“如果照着你们想的那样,今天打这个,明天灭那个,一路打下去……”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房玄龄、程咬金、尉迟敬德、李靖……每一个曾经“魔怔”的人。
“你们自己的兜里会很肥很肥,可没了粮食,没了药材……把这些全都消耗在战争当中,各位,大唐就他娘的毁了!”
“就他娘毁在你们手里!你们都将会是他娘的罪人!”
“打仗是拿下了资源不假,可资源也他娘的是需要时间来消化的……所有人,再让老子听到你们要打这个弄那个……就都他娘死去!”
最后,他抛出了那个让所有人灵魂战栗的名字和时间尺度:
“隋炀帝才他娘的死几年?!就他娘全忘了?!”
轰!
这句话的杀伤力,比之前千万贯的财富带来的冲击力还要巨大!
隋炀帝!
三征高句丽,耗尽国力,民不聊生,天下沸腾,最终身死国灭,强大的隋帝国二世而亡!
那血淋淋的教训,仿佛就在昨日!
在场不少人,甚至是亲身经历过那个动荡年代的!
他们刚刚从基层回来,亲身感受到了粮食的珍贵、物资的艰难、民力的有限。
此刻再被李建成用“资源消耗”和“隋炀帝”这两个角度一点,所有人瞬间冷汗涔涔!
是啊!
他们只看到了打仗能抢来金山银山,却选择性忽略了支撑打仗本身,需要消耗掉一个帝国多少血肉根基!
那四十万大军,不是凭空变出来的,是需要海量的粮食、无数的药材、堆积如山的军械来喂养的!
如果无休止地扩张,就算抢来的钱堆成了山,可后方粮田荒芜,矿洞枯竭,民夫凋敝……
那和隋炀帝倾尽天下之力三征高句丽,最后落得个天下皆反的下场,又有何区别?!
他们这些手握重权、富可敌国的人,岂不是真的成了掘断大唐根基的罪人?!
王帐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炭火偶尔的噼啪声。
程咬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发干,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想起在筑路队时,那些民夫为了省一口粮食,把干粮掰成两半吃的情景。
房玄龄脸色煞白,他精通算计,算得出利润,此刻才惊觉自己差点漏算了最要命的“国本消耗账”。
李靖缓缓闭上了眼睛,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场大战之后,后方需要多久才能恢复元气。
孔颖达长叹一声,喃喃道:“殿下……所言,振聋发聩啊……穷兵黩武,实乃取死之道。”
看着众人脸上那后怕、惊醒、惭愧的神色,李建成知道,火候到了。
他最后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下达了“惩罚”性,更是反思性的命令:
“每个人,明天晚上之前,给老子交一份心得感悟!”
“就写写你们这一个月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再结合老子今天说的话,好好琢磨琢磨!”
“写不好的,年底分红,全扣!”
这一次,没有人再敢有任何怨言或敷衍。
“臣等(末将)遵命!”
回答声前所未有的整齐和沉重。
他们知道,殿下要的不是文采,而是一次真正触及灵魂的反思,一次对自身角色和责任的重新定位。
这场由李建成主导的“思想纠偏”风暴,终于在这结合了“基层体验”与“灵魂拷问”的组合拳下,取得了决定性的成效。
当这些核心成员们伏案灯下,认真书写那份“心得感悟”时,他们笔下的,不仅仅是对太子的交代,更是对自己未来道路的一次深刻梳理和抉择。
草原的扩张狂潮,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而一种更加稳健、更具可持续性的发展思维,开始在最高决策层中,悄然生根发芽。
最是财帛动人心啊!
一份又一份墨迹未干的心得感悟,被恭敬地摆放在了李建成的案头。
他并没有召集众人进行一场深刻的批评与自我批评大会。
他只是伸出手指,像点钞票一样,“哗啦啦”地拨弄着那一沓厚厚的纸张,清点了一下数目。
然后随手拿起最上面几份,粗粗地扫了几眼——房玄龄的引经据典,程咬金那歪歪扭扭、夹杂着圈圈(代替不会写的字)的“大白话”,孔颖达的之乎者也中透着的沉痛……
随即,他便像是失去了兴趣,将这些承载着当朝顶尖文武大臣灵魂拷问的纸张,随意地归拢到一起,用一个普通的木匣子装了起来,塞到了案几底下。
侍立的薛仁贵有些不解:“殿下,您……不仔细看看?”
李建成打了个哈欠,摆摆手,脸上是一种“老子早就看透一切”的淡然:
“看啥?有啥好看的?”
“若是有感悟的,哪怕他一个字不写,光着膀子来跟老子认个错,那也是有感悟;”
“若是没感悟的,就算他写得天花乱坠、声泪俱下,把《论语》《孙子》都抄一遍,那也是没感悟!”
“心里明白了,比纸上写一万个字都强。”
他顿了顿,眼神忽然变得有些飘忽,嘴角勾起一丝熟悉的、带着点奸商气质的笑容,手指无意识地敲着那个装着“心得体会”的木匣子:
“再说了……仁贵啊,你想想……”
他压低声音,仿佛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这匣子里装的,可是咱大唐未来……呃,反正就是房玄龄、杜如晦、程咬金、尉迟敬德、李靖、孔颖达……还有我家二郎这些人,亲笔写的心得体会、认错书外加保证书啊!”
他越说眼睛越亮,仿佛看到了无数金灿灿的未来:
“这玩意儿……要是能好好保存下来,传到我孙子,重孙子那辈……不,传到千百年之后……”
“他娘的得值多少钱?!啊?!得值老鼻子钱了吧?!”
“这可比他们现在分的那几十万贯值钱多了!这可是孤本!绝版!带着历史烙印和文化价值的顶级收藏品!”
薛仁贵张大了嘴巴,看着自家殿下那副“发现新大陆”的财迷模样,脑子一时有点转不过弯来。
刚才不还在讨论国家兴亡、资源消耗的沉重话题吗?
怎么一转眼就……就琢磨起怎么拿各位大人的“黑材料”去卖钱了?!
还是卖给千百年后的人?!
“殿……殿下,这……这能行吗?”
薛仁贵憨憨地问。
“怎么不行?!”
李建成理直气壮!
“这叫……这叫历史文化遗产!老子这是在为后世做贡献!得让他们知道,这些名垂青史的家伙,也有被罚写检讨的时候!多接地气!多生动!”
他美滋滋地拍了拍那木匣子,如同拍着一座未来的金矿。
“到时候,老子在遗嘱里得特意写上一条:此匣乃传家之宝,非到山穷水尽,不得轻易变卖!估价……嗯,就他娘的先定它个黄金万两吧!”
“仁贵……你要不要收藏?我可以低价转给你几……两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