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重,寒风卷过枯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慈宁旧苑外围的御沟,河水在夜色下呈现墨黑色,水声潺潺,却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死寂。
萧逐渊一行人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抵达了鲁晟指定的地点——一处位于废弃石桥下的隐蔽河岸。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和淤泥的腥味。
“世子爷,就是这里。”鲁晟指着水面下一块看似与周围无异的巨大青石,“机关入口,就在这块‘镇水石’之下。需得水性极佳之人潜入,扳动石下暗钮。”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块青石上。水流在此处形成漩涡,显然下方别有洞天。
“爷,属下愿往!”严锋毫不犹豫地抱拳。石影也同时踏前一步,他虽不擅水性,但意志坚定。
萧逐渊目光扫过两人,最终落在严锋身上:“小心。若事不可为,立刻退回,保全自己为重,我们再想他法。”
“是!”严锋利落地脱下外袍,露出里面的水靠,将匕首咬在口中,对众人一点头,便如同一条游鱼般悄无声息地滑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
水面泛起几圈涟漪,很快恢复平静。岸上众人屏息凝神,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锅中煎熬。只能听到河水流动的声音和彼此压抑的呼吸。
萧逐渊负手而立,面色沉静,但紧握在身后的指节已然泛白。时若不在身边,他必须独自承受这份决策带来的巨大压力。若成功,或可挽救无数性命;若失败,或因他的决定提前引爆……他不敢深想。
鲁晟亦是神情紧绷,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水面,口中无声地念着什么,仿佛在祈求故主保佑。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对岸上的人而言却如同过了几个时辰。水面终于再次波动,严锋猛地探出头来,脸色青白,大口喘着气,眼中却带着一丝兴奋:“爷!找到了!水下确有通道,暗钮也找到了,但是……”他喘息着,“但是那暗钮锈蚀得厉害,我一个人无法扳动!”
需要更多人下去!而且必须在冰冷的水下合力!
萧逐渊没有丝毫犹豫,目光扫过身后几名同样精通水性的暗卫。无需他下令,那几人立刻开始脱衣准备。
“我也去。”石影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却坚定。他不善水,但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
“石影,你……”严锋想劝阻。
“水下或许需要爆破开路,我懂这个。”石影言简意赅,已经开始检查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和特制的小型水靠。
萧逐渊看着他们,重重拍了拍石影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很快,连同严锋、石影在内,六名好手再次潜入水中。岸上,只剩下萧逐渊、鲁晟和几名护卫。
等待,变得更加煎熬。河水依旧冰冷地流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萧逐渊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跳动的声音。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时若,想到她沉静睿智的眼眸,那仿佛是他此刻在惊涛骇浪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水下,是另一个世界。
昏暗,冰冷,水压从四面八方涌来。严锋打着特制防水的火折子,微弱的光线只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水下果然有一条狭窄的岩石通道,通向那块巨大的镇水石底部。一个造型古朴、布满厚厚锈迹和黄垢的青铜扳手,深深嵌入岩石之中。
六人围拢过来,严锋打了个手势,三人一组,分别抓住扳手的两端。
“一、二、三……用力!”
众人心中默念,腿部蹬水,腰腹发力,将所有力量灌注于手臂!然而,那扳手如同焊死了一般,纹丝不动!只有一些锈渣被震落,混入水中。
几次尝试,皆以失败告终。水下无法久待,寒气与缺氧开始侵蚀他们的意志和身体,快要坚持不住了,必须加快速度了!
石影游到扳手前,仔细观察锈蚀的情况和周边的岩石结构。他比划着,示意众人让开,然后从腰间皮囊中取出几根细长的、裹了油布的金属钎子,小心翼翼地插入扳手与岩石连接的缝隙处。
他这是要用巧劲,结合杠杆原理,同时试图震松锈蚀的部分!这是极其冒险的做法,力道稍有偏差,可能直接损坏机关,或者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
但此刻,已无更好的办法。严锋等人屏住呼吸,紧紧盯着石影的动作。
石影眼神专注,如同雕刻师对待最珍贵的玉料。他调整着金属钎的角度和深度,然后对严锋打了个手势。严锋会意,再次带人抓住扳手。
石影深吸一口水靠内有限的空气,双臂肌肉贲起,猛地将力量灌注于几根金属钎上!同时,严锋等人再次发力!
“嘎吱……嘎吱……”
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岩石碎裂的声音通过水波传来,沉闷而可怖!那青铜扳手,终于极其缓慢、极其艰涩地……开始移动了!
岸上,萧逐渊猛地抬头!他感觉到脚下的大地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震动!与此同时,御沟的水面开始出现不正常的涟漪,中心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搅动!
“成功了?还是……”鲁晟脸色一变,声音带着颤抖。
萧逐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死死盯着水面。
突然——
“轰隆!!!”
一声沉闷至极,仿佛来自九幽地底的巨响,从慈宁旧苑的方向传来!这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撼动人心魄的力量!紧接着,旧苑靠近御沟的某处地面,猛地向上拱起,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一股混合着硫磺味的黑烟冲天而起,将微亮的天空染上一抹污浊!
地火被阻断,果然引发了局部的地脉震荡和爆炸!
“石影!严锋!”萧逐渊目眦欲裂,冲向河边。
几乎在他声音落下的同时,几道身影狼狈地从水下冒出头来,正是严锋几人!他们脸色煞白,嘴角甚至带着血丝,显然被水下剧烈的震荡波及,受了内伤。
“石影呢?!”萧逐渊厉声问道,他看到严锋身边只有五人!
严锋咳出一口水,艰难地指向水下:“石影……他为了稳住机关,最后……没能及时脱身……”
水面下,那股不正常的搅动渐渐平息,只留下一圈圈逐渐散开的血色涟漪。
萧逐渊身形一晃,一股巨大的悲恸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石影……那个沉默寡言,却总是在最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汉子……
“世子爷!快看!”一名护卫突然指着旧苑方向喊道。
只见那冲天的黑烟渐渐散去,地面的拱起和裂缝虽然触目惊心,但预想中席卷一切的毁灭性大爆炸,并未发生!只有零星的、小规模的火焰在裂缝处燃烧。
断龙石……成功了!地火的主通道被成功阻断!虽然引发了局部爆炸,但绝大部分火药,保住了!
鲁晟老泪纵横,对着水面跪下,喃喃道:“老主人……老奴……幸不辱命……”
萧逐渊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硝烟和血腥味的冰冷空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冷彻骨的杀意和不容置疑的决断。
“立刻救人!搜寻石影,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严锋,你们几个立刻回府,让夫人救治!其余人,随我入宫!”
他目光投向宫城方向,那里,太后的六十圣寿千秋宴,即将开始。最大的危机暂时解除,但暗处的“玄鸟”和朝堂之上的博弈,才刚刚进入最危险的阶段。
天,终于亮了。但黎明带来的,并非安宁,而是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萧逐渊整理了一下衣袍,抹去眼角一丝不易察觉的湿意,挺直脊梁,如同出鞘的利剑,迈向那最后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