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济世堂后院。
安禾整理着刚送来的药材,在一个装着普通甘草的麻袋底部,发现了一个不起眼、未封口的信封。她心中疑惑,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张纸条,上面是几个歪歪扭扭、看似毫无关联的字词:“西山、废料、夜鸦啼、三更火。”
“小姐,您看这个。”安禾将纸条递给正在检查新一批药杵质量的时若,“混在甘草袋子里,好生奇怪。”
时若接过纸条,目光扫过那几个字,眸色微凝。字迹潦草,像是市井之人随手所写,但组合起来却透着一股诡异。“西山”可指京城西郊,“废料”或许与那可疑的矿物残留有关,“夜鸦啼”、“三更火”则明显指向夜间活动。
这绝非无意间混入的废纸。是谁?用意何在?是警告?是提示?还是……陷阱?
她立刻联想到昨日萧逐渊提到的,对西郊废弃丹砂矿的怀疑。这纸条,像是一个模糊的印证,却又语焉不详,充满了试探的意味。
“青穗。”时若唤道。
“小姐。”青穗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侧。
“昨夜至今,墨韵斋那边,可有什么异常?”时若将纸条递给她看。
青穗仔细看了看纸条,摇头:“墨竹昨夜子时后出府一趟,约半个时辰后返回,行踪隐蔽,未能探知其具体去向。这纸条……风格不像永王或‘青蚨’的手笔,倒有些像……”她顿了顿,“像是一种内部的、约定俗成的暗语,但极其生僻,且故意打乱了顺序。”
时若心中了然。时珩……果然是他。他用了最谨慎的方式,传递了一个极其模糊的信息。这既可能是有价值的线索,也可能是一个考验,甚至是一个撇清自身关系的障眼法。若她据此查到了什么,是他的功劳;若她因此中了陷阱或一无所获,也与他毫无干系。
“将纸条原样抄录一份,原件收好。”时若吩咐安禾,随即对青穗道,“通知萧世子,就说我们可能找到了一点关于西郊的‘风声’,请他加强对此地的监控,尤其是夜间。但先不要提及纸条来源。”
她需要先验证这信息的真伪。
深夜,西郊,废弃丹砂矿区域。
月色被薄云遮掩,大地一片朦胧。荒草萋萋,残破的矿洞如同巨兽张开的黑口,散发着阴森腐朽的气息。夜枭偶尔发出一两声啼叫,更添几分凄凉。
萧逐渊亲自带着一队精锐缇骑,埋伏在矿洞外围的乱石和灌木丛中,所有人皆身着深色夜行衣,与夜色融为一体,呼吸几不可闻。时若亦在其列,她坚持要来,萧逐渊深知她观察力敏锐,且此事与她切身相关,最终应允,但要求她必须处于保护圈的核心位置。
“根据连日排查,此地区域广阔,矿洞错综复杂,明面上并无异常。但有几个采药人曾提及,近几个月,偶尔在深夜听到过非野兽的异响,也曾见过不明显的车辙印,消失在矿洞深处。”萧逐渊压低声音,在时若耳边说道。他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来一丝微痒。
时若点了点头,全神贯注地感受着周围的动静。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植被的味道,但隐隐约约,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烟火气?并非篝火,更像是某种持续燃烧产生的味道。
时间一点点流逝,将近三更天,正是“三更火”所指的时刻。
突然,一阵扑棱棱的翅膀扇动声从远处传来,伴随着几声嘶哑难听的“呱呱”声。是乌鸦!夜鸦啼!
几乎在乌鸦惊飞的同时,位于山谷深处、一个极不起眼、大半被藤蔓遮掩的矿洞口,隐隐约约,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光亮!那光亮并非稳定的火光,而是一闪即逝,仿佛有人掀开厚重的门帘迅速进出,或是内部有物体短暂反射了月光。
“有动静!”萧逐渊眼神一厉,打了个手势。几名身手最好的缇骑如同狸猫般,借着地形掩护,悄无声息地向那透出微光的矿洞潜行而去。
时若的心提了起来。那纸条……竟然是真的!时珩真的提供了一个关键线索!
约莫一炷香后,一名缇骑返回,气息微促,低声道:“大人,那矿洞入口虽被藤蔓遮掩,但后方另有乾坤!地面上发现了新的车辙印和杂乱的脚印,通往深处。洞口内侧有机关痕迹,极为隐蔽,若非那瞬间微光,绝难发现。属下等不敢打草惊蛇,先行退回。”
果然!这废弃矿洞之内,果然藏有秘密!
萧逐渊当机立断:“立刻调集更多的人手,将此矿洞所有可能出入的通道秘密封锁,许进不许出!同时,探查其他相邻矿洞,看是否有暗道相连。行动务必隐秘,绝不能惊动里面的人!”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更多的锦衣卫好手如同无声的潮水,向这片沉睡的矿区汇聚,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
“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萧逐渊看向时若,目光在夜色中亮得惊人,“你那‘风声’,来得甚是及时。”
时若心中复杂,既为找到线索而振奋,又因这时珩这难以捉摸的举动而心生警惕。“只是侥幸。接下来,我们该如何?”
“等。”萧逐渊沉声道,“等里面的人出来,或者等我们摸清所有出口和内部情况。此地易守难攻,盲目进入,恐遭不测。我们要的,是人赃并获,是连根拔起!”
后半夜,矿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那透出微光的矿洞也再无异动,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幻觉。但锦衣卫的包围圈已经形成,耐心的猎手,正等待着最佳的出击时机。
时若和萧逐渊退至稍远一处隐蔽的背风处暂歇。初夏的夜风带着凉意,萧逐渊解下自己的墨色披风,不由分说地披在时若肩上。披风还带着他身体的温度和淡淡的沉水香气息,将夜寒隔绝在外。
时若微微一怔,想要推辞,却听他低声道:“穿着,你若病了,谁来看那些证物?”语气依旧带着惯常的冷硬,但那动作却不容拒绝。
她拢了拢披风,轻声道:“多谢。”
两人并肩坐在一块巨石后,望着远处如同蛰伏巨兽般的矿洞轮廓。
“你觉得,里面会是什么?”时若轻声问。
“若非大型的兵器工坊,便是炼制那些阴私毒物之所。”萧逐渊声音冰冷,“‘青蚨’以此地为巢,利用废弃矿洞的隐蔽,进行见不得光的勾当。那杀手衣物上的矿物残留,恐怕便是来源于此。”
“若能在此找到直接指向永王的证据……”时若沉吟。
“很难。”萧逐渊摇头,“永王行事谨慎,即便此地真是他的产业,明面上的主人也绝不会是他。我们需要找到更直接的往来凭证,或者……撬开里面核心人物的嘴。”
天色渐明,薄曦微露。就在锦衣卫们以为今夜将无功而返时,情况突变!
那个隐蔽的矿洞口,藤蔓被再次掀开,两个穿着普通力夫服装、但眼神精悍、步履沉稳的汉子,推着一辆覆盖着油布、看似运载废料的独轮车,谨慎地走了出来。他们极其警觉,出洞后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四处张望,确认无异状后,才推着车,沿着一条被荒草半掩的小径,向山谷外走去。
“跟上!看看他们去何处倾倒‘废料’!”萧逐渊立刻下令。
两名擅长追踪的缇骑悄然尾随而去。
同时,萧逐渊看向时若,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不能再等了。既然已经确认此地有异,必须尽快行动,以防他们转移或销毁证据。我需立刻回城调集足够人手,准备强攻!你随我一同回去,此地太危险。”
时若也知道,接下来的行动已非暗中监视所能解决。她点了点头:“好。不过,那些‘废料’,需得仔细查验,或许比洞内的东西,更能说明问题。”
“放心。”萧逐渊翻身上马,又将时若拉上马背,坐在他身前,“抱稳了。”
骏马撒开四蹄,踏着晨露,向京城方向疾驰而去。风声在耳边呼啸,时若靠在身后坚实温暖的胸膛上,能感受到他心脏有力的跳动。她看着前方逐渐清晰的城郭,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随着他们的归来,正式掀起。而那个隐藏在废弃矿洞深处的秘密,也即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