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晨露还凝在窗棂上，苏念桃就醒了。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起身复习，而是悄悄从枕头下摸出那个牛皮纸信封，指尖隔着薄薄的纸，能摸到里面三张照片的轮廓。
这是她唯一的物证。
胶片怕潮怕晒，公社照相馆的老师傅特意嘱咐过，要放在干燥通风的地方，不然容易粘连发霉。她把信封藏在木箱最底层，压在厚厚的棉袄下面，可夜里总睡不踏实——万一被老鼠啃了？万一母亲收拾东西时不小心碰坏了？万一……她不敢想下去。
只有三张照片，没有备份，一旦出了岔子，她手里就没了能让李伟和赵小芳无法抵赖的铁证。退亲之事，也就少了最关键的筹码。
苏念桃坐起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看着信封发呆。她需要一个靠谱的人，既能帮她留意李伟和赵小芳的行踪，又能在关键时刻为她作证。这个人必须正直、可靠，还得对李家的霸道早有不满，这样才不会被李家收买，也不会轻易泄露风声。
脑海里第一个冒出来的人，就是王大婶。
王大婶是同村人，丈夫早逝，独自拉扯着两个孩子，为人泼辣正直，最看不惯仗势欺人的事。上次分粮，张桂香故意克扣她的粮食，是王大婶第一个站出来帮她说话；平时苏念桃复习到深夜，王大婶也常端来一碗热红薯或玉米糊糊，说是“给念书的孩子补补”。
更重要的是，王大婶和张桂香向来不对付。张桂香仗着男人是副队长，多次在分活、分物时给王大婶使绊子，王大婶嘴上没少骂李家“缺德”。让她帮忙，既放心，也合情理。
洗漱完，苏念桃从粮缸里舀了半瓢红薯，洗净后放进锅里蒸。母亲去地里拾掇残留的玉米秸秆了，家里只剩她一人。她想趁着送红薯的由头，去找王大婶，这事当面说，比让人传话更稳妥。
红薯蒸熟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老高，金黄的薯肉冒着热气，甜香飘满了屋子。苏念桃用粗布巾包了几块，装进一个小竹篮里，快步往王大婶家走去。
王大婶家就在村西头，一间土坯房，院墙是用玉米秸秆围起来的。苏念桃走到门口时，听见里面传来“哐哐”的剁菜声——王大婶正在给猪剁食。
“大婶，在家呢？”苏念桃笑着喊了一声。
王大婶从屋里探出头，看到是她，立刻放下手里的菜刀，脸上堆起笑：“是桃儿啊！快进来，外面风大。”
苏念桃走进院子，把竹篮递过去：“大婶，我娘蒸了红薯，让我给您送几块尝尝。”
“你这孩子，总这么客气！”王大婶接过竹篮，掀开布巾闻了闻，“真香！我家那俩小子，就爱吃这口。”她把红薯放在案板上，拉着苏念桃进了屋，给她倒了一碗热水，“复习累不累？还有一个多月就高考了，可得注意身子。”
“不累，大婶。”苏念桃接过水，指尖捧着温热的粗瓷碗，心里盘算着怎么开口。
王大婶看出她有心事，放下手里的活，坐在她对面：“桃儿，是不是有啥烦心事？跟大婶说说，说不定大婶能帮你出出主意。”
苏念桃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王大婶，眼神认真：“大婶，我确实有件事想求您帮忙，就是这事……得您帮我保密，不能跟别人说。”
“你放心！”王大婶拍了拍胸脯，“大婶嘴严，不该说的话，半个字都不会往外漏。”
苏念桃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牛皮纸信封，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把三张照片递了过去。
“大婶，您看看这个。”
王大婶疑惑地拿起照片，眯着眼睛仔细看。第一张是李伟给赵小芳递布料，第二张是两人拥抱，第三张是头挨着头说笑。虽然是黑白照片，但人物的神态和动作都清晰可辨。
王大婶越看脸色越沉，最后“啪”地把照片拍在桌上，气得声音都发颤：“这狗男女！李伟这没良心的，拿着你的陪嫁布讨好赵小芳，还有脸跟她搂搂抱抱！赵小芳也是，明知李伟跟你有婚约，还这么不知羞耻！”
“大婶，您小声点。”苏念桃连忙拉住她。
王大婶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量，却依旧难掩怒气：“桃儿，这照片是你拍的？你亲眼看见了？”
“嗯。”苏念桃点点头，把那天去公社买纸笔，撞见两人在玉米地私会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包括李伟说要毁掉她的名声、藏她准考证的话，都没隐瞒。
王大婶听得咬牙切齿：“我就知道李伟不是个好东西！看着人模狗样的，心里一肚子坏水！张桂香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教出来的儿子能有啥好德行？还有赵小芳，仗着她爹是公社书记，就无法无天了，真当咱们村里人都是睁眼瞎？”
“大婶，我现在就怕这照片出意外。”苏念桃语气带着几分担忧，“就这三张，要是坏了或丢了，我就没证据了。我想求您帮我留意着点李伟和赵小芳，他们要是再私会，您帮我记着点时间和地方。将来我跟李伟退亲，您能不能……能不能帮我出面做个证？”
王大婶毫不犹豫地答应：“能！咋不能！这事我管定了！别说帮你留意，就是让我去跟他们对质，我都敢！你放心，只要他们再敢私下见面，我一定给你记牢了，到时候退亲，我第一个站出来给你说话！”
她顿了顿，又说道：“你这孩子，就是太老实了。换做是我，早就把这照片摔他们脸上了！不过你想得周到，现在还不是时候，等你考完高考，拿到录取通知书，再跟他们算账，到时候他们想拦都拦不住！”
苏念桃心里一暖，眼眶有些发热：“谢谢您，大婶。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多了。”
“跟大婶客气啥！”王大婶拍了拍她的手，“你是个好姑娘，努力读书，将来考上大学，离开这个破地方，别跟这些烂人纠缠。李伟配不上你，赵小芳也不是啥好货色，他们俩就是一路货色，早晚得遭报应！”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苏念桃反复嘱咐王大婶，一定要小心，别被李伟或赵小芳发现，免得惹麻烦。王大婶笑着说：“你放心，大婶活了这么大岁数，这点分寸还是有的。我就假装去地里干活，远远看着，保证不让他们察觉。”
从王大婶家出来，苏念桃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一半。有了王大婶这个可靠的人证，再加上手里的物证，就算李家到时候想耍赖，也无济于事。
接下来的日子，苏念桃一边抓紧复习，一边悄悄留意着李伟的动向。李伟似乎没察觉到自己的私情已经被发现，依旧时不时来苏家串门，假意关心她的复习情况，眼神却总是不自觉地瞟向她的房间，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苏念桃心里清楚，他肯定是还惦记着她的复习资料，或者在盘算着怎么破坏她的高考。她更加谨慎了，复习资料都随身携带，准考证更是藏在贴身的衣兜里，一刻不离身。
陆沉渊还是像往常一样，偶尔会来给她送些野果、野核桃，或者帮家里干些重活。他看出苏念桃最近有些心事重重，却没有多问，只是每次都会说一句：“有啥事就跟我说，别自己扛着。”
苏念桃心里感激，却没把照片的事告诉他。她不想让他牵扯进来，毕竟赵小芳的爹是公社书记，势力不小，万一连累到他，就不好了。
五天后的傍晚，苏念桃正在屋里做数学题，忽然听见院门外传来王大婶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桃儿，在家吗？”
苏念桃连忙起身开门，看到王大婶站在门口，脸上带着兴奋又气愤的神情。
“大婶，怎么了？”
“我看见他们了！李伟和赵小芳！又在老地方私会！”王大婶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就在村东头那片老玉米地，我刚才去地里摘菠菜，远远就看见他俩了，李伟还搂着赵小芳的腰，给她递了个小布包，两人说说笑笑的，亲热得很！”
苏念桃心里一凛：“您看清楚了？没认错人？”
“错不了！”王大婶肯定地说，“李伟穿的那件蓝布褂子，我认得，还是你娘以前给他做的！赵小芳那花衬衫，不就是用你那的确良布做的吗？老远就看见了！我在地里蹲了半天，看着他们待了快一个时辰才走，绝对错不了！”
“太好了，大婶！”苏念桃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谢谢您特意跑一趟告诉我。”
“跟我客气啥！”王大婶说道，“我这就来跟你说一声，让你心里有个数。以后他们再去，我还给你报信！咱们把证据攒得足足的，到时候退亲，让他们无话可说！”
“嗯！”苏念桃重重地点头，“大婶，您先回去吧，路上小心点。”
送走王大婶，苏念桃回到屋里，心里无比踏实。有了王大婶的亲眼见证，证据链就更完整了——物证（照片）+人证（王大婶），就算李家想抵赖，也不可能了。
她走到木箱前，打开锁，取出那个牛皮纸信封，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拿出来，一张张翻看。照片上的两人笑得刺眼，可苏念桃看着，心里却没有了之前的愤怒，只剩下平静。
这些证据，不仅是为了退亲，更是为了彻底摆脱李家，摆脱过去的阴影。前世，她就是因为没有证据，被李家倒打一耙，说她“不忠不孝”，坏了她的名声。这一世，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错的不是她，是李伟，是那些算计她的人。
她把照片重新放回信封里，又找了一块油纸，把信封仔细包好，放进一个小铁盒里——这是父亲留下的旧铁盒，防水防潮，用来装照片再合适不过。她把铁盒锁好，藏在床板底下的一个隐秘角落里，那里是母亲也很少会去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苏念桃才松了口气，重新坐回炕桌前，拿起笔继续做题。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煤油灯的光映在她脸上，专注而坚定。
离高考越来越近了，她没有时间再想别的，只能全力以赴。只要考上大学，她就能彻底离开这个地方，开始新的生活。而退亲之事，等高考结束后，再一并解决。
接下来的几天，王大婶又陆续发现了两次李伟和赵小芳私会。一次是在公社的小河边，一次是在赵小芳代课的学校后面的树林里。每次，王大婶都悄悄记下来，然后在合适的时候告诉苏念桃。
苏念桃把这些都一一记在心里，她知道，这些都是将来退亲时，能让李伟和赵小芳无法辩驳的铁证。
这天，苏念桃去公社买复习用的煤油，路过供销社门口时，正好撞见李伟和赵小芳一起走出来。赵小芳手里拿着一根冰棍，正喂给李伟吃，李伟笑得一脸讨好，伸手替她拂去嘴角的冰渣，姿态亲昵。
两人也看到了苏念桃，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赵小芳下意识地往李伟身后躲了躲，李伟则强装镇定，对着苏念桃挤出一个笑容：“念桃，你也来买东西？”
苏念桃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目光在赵小芳手里的冰棍和两人相握的手上扫过，然后转身就走，没有丝毫停留。
李伟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些发虚。他总觉得苏念桃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像是知道了什么，可又不敢确定。
“她好像知道了。”赵小芳拉了拉李伟的胳膊，脸上带着几分担忧。
“知道什么？”李伟故作镇定，“她就是个书呆子，一门心思就知道复习，能知道啥？别多想。”
话虽这么说，可李伟的心里却越来越不安。他总觉得，苏念桃好像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对他言听计从、逆来顺受的姑娘了。她的眼神里多了些他看不懂的东西，冷静得让人害怕。
回到家，李伟把心里的不安告诉了张桂香。张桂香皱着眉想了想，说道：“怕啥？她一个姑娘家，还能翻了天？就算她知道了又怎么样？没有证据，谁会信她的话？再说了，有你未来岳父在，她敢胡说八道，就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李伟想想也是，赵小芳的爹是公社书记，苏念桃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跟赵家作对。他心里的不安渐渐消散，又开始盘算着，怎么在高考前给苏念桃使绊子。
他不知道的是，苏念桃早已掌握了他和赵小芳私会的铁证，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就让他们身败名裂。
苏念桃买完煤油，没有立刻回家，而是绕到了王大婶家。她把刚才在公社撞见李伟和赵小芳的事告诉了王大婶。
王大婶气得拍了桌子：“这俩狗男女，越来越嚣张了！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这么亲热，真当没人管了！桃儿，你别生气，等你考完试，咱们就把这些事全抖搂出来，让他们在村里抬不起头！”
“我不生气，大婶。”苏念桃平静地说，“他们越嚣张，将来摔得就越惨。我现在只想好好复习，考上大学。”
“对！考上大学才是正事！”王大婶点点头，“你放心，有我帮你盯着，他们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从王大婶家出来，苏念桃背着煤油，脚步轻快地往家走。夕阳西下，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抬头看向天边的晚霞，心里充满了希望。
证据已经足够，计划也已周全。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全力以赴备战高考。只要跨过这道坎，她就能彻底摆脱过去的枷锁，飞向更广阔的天空。
而李伟和赵小芳，还有张桂香，他们欠她的，她会在合适的时候，一一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