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洞深处，火折子微弱的光晕勉强驱散一小圈黑暗，将三人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湿漉漉的岩壁上，如同蛰伏的鬼魅。空气冰冷粘稠，弥漫着水汽和土腥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寒意。
玉笋靠着冰冷的岩壁，右臂被老乞丐以一种极其刁钻迅捷的手法“咔哒”一声正回了原位，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本就湿冷的里衣。但疼痛也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能动就别装死！”老乞丐收回手，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那破布条和你的画呢？拿出来！想救这小子和你自己的小命，就靠它们了！”他指了指地上气息奄奄的玄真子。
画册！玉笋的心猛地一沉。坠崖落水，一路挣扎，那本被视为耻辱的涂鸦画册，恐怕早已化为纸浆了吧？绝望再次袭来。
但她不甘心！她咬着下唇，忍着右臂的酸痛，双手颤抖着摸索自己湿透的僧衣（还俗后穿的也是素色粗布衣，类似僧袍）。胸口、腰间…没有！冰冷和绝望几乎要将她淹没。
突然，她的手在内衬一个不起眼的、用粗线反复缝补过的破口处顿住了！指尖传来一点硬硬的触感！是了！当初被罚抄经，怕被慧明发现没收画册，她曾偷偷把最喜欢的几张涂鸦撕下来，用油纸包好，缝在了这件衣服最破旧的内衬夹层里！后来匆忙下山，竟忘了这回事！
一丝微弱的希望点燃！玉笋用牙齿和左手笨拙地撕开那早已不牢固的缝线，指尖探入冰冷潮湿的夹层，果然摸到了一个被水泡软、但依旧保持形状的油纸包！
她颤抖着取出油纸包，小心翼翼地剥开。里面是几张被水汽浸润、边缘卷曲、墨迹有些微晕染的纸张。正是她那些描绘着扭曲藤蔓、怪异星图的涂鸦残页！虽然有些模糊，但核心的图案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尤其那张画着藤蔓缠绕北斗七星的，线条依旧清晰可辨！
“还在！还在！”玉笋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将这几张珍贵的残页捧到老乞丐面前的火光下。
老乞丐浑浊的眼中爆出一缕精光，一把抓过那几张残页，又夺过玉笋手中那条浸血的靛蓝布条。他眯着眼，将湿润的布条小心地覆盖在那张“藤蔓星图”的涂鸦上，借着摇曳的火光，仔细地比对着。
湿透的布条半透明，血色的藤蔓纹路在涂鸦的线条上重叠、延伸。老乞丐的手指沿着血纹与墨线的交汇处缓缓移动，口中念念有词，神情专注得近乎神圣。
“果然…果然是‘千机引’！”半晌，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洞悉的光芒，“悬壶令上的纹路，根本不是什么装饰！是地图！是星图！更是…钥匙！”
他指着叠合后的图案：“看这里！血纹的这条主藤蔓，嵌入涂鸦的北斗星图，勺柄末端指向的，是紫微垣的天枢位！再看这个卷曲的节点，对应涂鸦上藤蔓缠绕的‘璇玑’穴…还有这里，血纹的末端分叉，对应的是涂鸦上星点旁标注的‘玉衡’与‘天权’…”
老乞丐的手指在布帕与涂鸦上快速点动着，语速极快：“这‘千机引’，是以星象定大位，以经络穴位定精微！它指向的不是某个山头，而是地下！是悬壶谷早已废弃的‘地脉药庐’！入口就在…就在当年悬壶谷禁地，药王鼎下方的地脉交汇之处！令牌本身，恐怕就是开启的‘机括’之一！”
玉笋听得头晕目眩，星象、穴位、地脉…这些对她而言如同天书。但老乞丐话语中那份笃定和激动感染了她。她死死盯着那叠合后仿佛活过来的复杂纹路，努力记住老乞丐指出的每一个关键节点。天枢位…璇玑穴…地脉药庐…药王鼎…
“那…那里面有什么？”玉笋声音发颤地问。
“不知道！”老乞丐干脆地回答，眼神却异常灼热，“可能是悬壶谷真正的传承秘藏！可能是失踪的《青囊毒经》原本！也可能是…化解这小子体内要命玩意儿的契机！”他目光扫向玄真子，“‘地脉药庐’深处，引地火入丹炉，阴阳交汇，本就是悬壶谷淬炼奇药、化解奇毒的无上宝地！他这业火炉鼎之躯，若能在那里找到疏导平衡之法…”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不动的玄真子，身体忽然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他体表那蛰伏的暗红色纹路，仿佛呼应着老乞丐话语中的“地火”、“阴阳交汇”等字眼，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下，旋即又隐没下去。更让玉笋心头剧震的是，他干裂的嘴唇似乎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吐出几个几乎无法辨别的气音：
“…道…法…自…然…”
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却像一道电流击中了玉笋。道法自然…在这种绝境下，在他体内力量暴走、生死一线之际？这呓语是绝望的沉沦，还是…一线微明的顿悟？
老乞丐也听到了，他猛地看向玄真子，眼中精光爆射，带着难以置信的探究。“这小子…”
然而，洞外传来的声音打断了这短暂的震撼！
“气味更浓了！就在这附近！给我仔细搜！那岩缝，藤蔓后面！”是静心那充满戾气和痛楚的嘶吼！他的声音离洞口极近！显然，他那异常灵敏的嗅觉，已经捕捉到了岩洞内逸散出的、玄真子血液中那独特的业火灼烧气息和靛蓝布帕上残留的、不易察觉的药草味道！
“不好！那独眼狗鼻子灵得很！”老乞丐脸色骤变，“快！收拾东西！跟我走！”
他迅速将涂鸦残页塞回给玉笋，自己则一把扛起玄真子。玉笋手忙脚乱地将染血的布条和涂鸦残页用油纸重新包好，塞进怀里最深处，又抓起那块湿冷的靛蓝布帕。
就在老乞丐转身准备带路深入更黑暗的岩洞时，他为了稳住肩上玄真子的身体，左手下意识地在玄真子背后几个穴位快速拂过。那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和精准，手指拂动间，仿佛有微弱的气流在指尖萦绕。
玉笋的目光死死盯住了老乞丐那只手！那指法！那拂穴时行云流水、带着奇异震颤的韵律！
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尘封在童年记忆深处的画面，猛地撞进她的脑海！
那是很多年前，她还只是悬壶谷附近村落里一个懵懂的小丫头。有一次贪玩误入谷中禁地边缘，远远看到药王鼎旁，谷主和一位青衣长须、气质儒雅飘逸的前辈在探讨什么。那位前辈为谷主演示一种指法，拂过谷主手臂穴位时，动作就是这般行云流水，指尖带着微光，精准而玄妙！谷主抚掌赞叹：“师弟这‘回春拂穴手’当真已臻化境！”
后来她才知道，那位前辈是谷主的亲师弟，悬壶谷医术与武学造诣最高的长老之一，名叫…柳青源！
“柳…柳师叔？！”玉笋失声叫了出来，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变调。
老乞丐…不，柳青源前冲的身形猛地一顿！他没有回头，但那瞬间绷紧的背脊和骤然停滞的呼吸，已经说明了一切！
洞外，静心充满杀意的咆哮和杂乱的脚步声已经逼近藤蔓遮掩的洞口！
“快走！”柳青源（老乞丐）的声音陡然变得沙哑低沉，带着一种被揭开伤疤的痛楚和不容置疑的决绝，再不犹豫，扛着玄真子，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岩洞深处更浓重的黑暗！
玉笋压下心中滔天的巨浪和无数疑问，咬紧牙关，紧跟而上。原来是他！悬壶谷失踪多年的柳青源长老！他为何沦落至此？悬壶谷当年的惨案，他是否知晓内情？他救他们，是念旧情，还是…另有所图？
岩洞深处传来轰隆的水声，空气变得更加湿冷。柳青源熟门熟路地拨开一片垂挂的钟乳石帘，后面赫然是一条奔流不息、寒气逼人的地下暗河！河水漆黑，不知深浅，水流湍急，撞击着岩石发出沉闷的巨响。
“跳下去！跟着水流方向！憋住气！前面有岔口往左！”柳青源语速极快，不容置疑，说完率先扛着玄真子，“噗通”一声跃入冰冷的暗河之中，瞬间被黑暗的河水吞没。
玉笋回头望了一眼洞口方向，藤蔓已经被粗暴地扯开，火把的光影和人声已近在咫尺！她甚至能听到静心那疯狂的咆哮：“在里面！追！”
再无退路！
玉笋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浓重水腥味的空气，将怀中的油纸包按得更紧，闭上眼，纵身跳入了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漆黑河水之中！
冰冷刺骨！湍急的水流瞬间裹挟着她向前冲去！黑暗、寒冷、窒息感与未知的恐惧将她包围。她只能拼命划水，努力回忆着柳青源的话：“跟着水流…岔口往左…”
头顶，追兵的火把光亮和喧嚣被厚重的岩层与冰冷的河水彻底隔绝。新的逃亡之路，在漆黑的地下暗河中，无声地展开。而她怀中那几张浸水的涂鸦残页，此刻却像黑暗中的灯塔，指引着那渺茫的、通往“地脉药庐”和一线生机的方向。
玄真子伏在柳青源肩上，在冰冷的河水中，他体内那脆弱的平衡似乎被寒意刺激，暗红的纹路又微弱地浮现了一瞬，与他怀中玉笋紧贴的、藏着涂鸦和血纹布条的位置，产生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弱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