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上的挫败感如同附骨之疽,缠绕着黎鹤。沈傩的话语——“形似,神非”、“你的心意,才是点燃一切的火种”在他脑中反复回响,带来一阵阵焦灼的刺痛。
他深知,若无法真正引动“镇族傩”的力量,即便到了听证会,手握傩神骨,他也可能只是一个蹩脚的表演者,无法让那千年圣物发出应有的、足以震撼世人的声音。
黄昏时分,他独自一人来到了傩神祠深处。
这里的光线永远晦暗不明,只有长明灯在祭坛上投下跳跃不安的影子。空气里弥漫着香火和古老木头沉淀下来的气息,肃穆而沉重。
祭坛中央,傩神骨静静地安置在柔软的锦缎之上,那并非人类认知中的骨骼形状,而是一段约莫小臂长短、色泽温润如玉、却又隐隐透着金属光泽的奇异造物,表面铭刻着无数细密到无法辨认的古老傩纹。
它是巫族传承的至高圣物,也是沈傩神力的源泉,更是花国和游光觊觎的目标。
黎鹤在祭坛前缓缓跪下,并非跪拜,而是为了平视它。黎鹤把傩形玉佩放在傩神骨旁,玉佩刚贴上神骨,就泛起柔光晕,连他掌心的汗都被烘得微热。
神骨不是冷的,是温的,像晒过太阳的玉石,表面细密的傩纹凹凸不平,指尖蹭过时,能摸到某道纹是断的,老艺人说那是千年前景气浩劫时裂的。
他双手虚悬,灵力刚触到神骨,手腕旧伤就突然发疼,像有股力在扯他的灵力,玉佩的光晕突然亮了点,竟顺着他的小臂往上爬,把疼意压下去些,他才敢把灵力探得更深。
起初,是一片沉寂,傩神骨的温顺着指尖往掌心渗,像捂了块晒暖的玉。可当他把灵力探得深些,指尖突然发麻,紧接着,’声音’的洪流撞进脑海:
先闻到先民吟唱里的汗味,再是傩戏鼓点震得太阳穴发疼,鼓点里裹着阿松师父的咳嗽声,上次老艺人教他刻傩纹时,咳得直捂胸口,祭师呢喃里的香火味,竟和他小时候偷摸进傩神祠闻到的一个样。
不再是沉寂,而是……喧嚣!
‘声音’洪流撞进脑海时,黎鹤先闻到了先民吟唱里的汗味,那是混着泥土和血的腥气,接着是傩戏鼓点震得太阳穴发疼,鼓点里还裹着老艺人阿松师父的咳嗽声;
祭师的呢喃贴着耳朵响,带着香火的烟味,连念错的字都听得清;邪祟的嘶鸣像冰碴子刮喉咙,混着沈傩千年前景气浩劫时的怒吼;最暖的是摇篮曲,有母亲怀里的奶味,调子和他小时候阿娘哼的一模一样。
可这些声音突然搅成一团,像有无数人在他脑子里喊,疼得他指甲抠进掌心,血珠滴在祭坛上,竟被神骨的光晕吸了进去。
千年以来,所有被傩神骨吸收、记录下的“声音”虔诚的、恐惧的、喜悦的、愤怒的、神圣的、污秽的——此刻毫无章法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毁灭性的精神风暴,疯狂冲击着黎鹤的意识。
“呃啊!”黎鹤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太阳穴突突直跳,剧痛如同钢针钻颅。他猛地想要撤回手,切断连接,却发现自己的灵力仿佛被那洪流吸住,难以挣脱。
他就像一叶小舟,被抛入了承载着千年记忆的惊涛骇浪之中,随时可能倾覆。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冲散的边缘,一股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力量突然介入,如同坚固的堤坝,猛地拦住了那肆虐的洪流。
黎鹤压力一轻,几乎虚脱地向前倒去,双手撑在冰冷的祭坛石面上,大口地喘息,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地上。
沈傩的金甲带着夜风的凉意,按上黎鹤后心时却特意收了寒气,掌心温温的,正好覆在他撞档案柜的旧伤上,力道像揉面团似的轻轻打圈,把淤积的疼意揉开些。
祂的另一只手快得像影子,扶黎鹤胳膊时,指尖先蹭掉他额角的冷汗,指腹还碰了碰黎鹤掌心的血痕,没说话,只把自己的灵力顺着扶着的地方送进去一丝,像给快熄灭的灯添了点油。
指尖蹭到他汗湿的衣袖,没说话,先帮他切断了与神骨的灵力连接。“蠢货,”祂的声音冷洌,可扶着黎鹤的手没松,指腹还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像是在安抚炸毛的小兽,“没学会掌舵,就敢闯千年的浪?”
黎鹤喘着气,心有余悸,说不出话来。他终于亲身体会到,这圣物内部是何等可怕的景象。
“那……那初代傩神的声纹……”黎鹤艰难地抬起头,眼中带着后怕和困惑,“在那里面……怎么可能找得到?”
那就像要求一个人在雷鸣般的瀑布巨响中,精准地分辨出一滴特定水珠落下的声音。
“所以,‘镇族傩’是关键。”沈傩收回手,目光落在傩神骨上,语气沉凝,“并非因其舞步多强,而是因其蕴含的‘心意’,是唯一能与此骨最深处的‘源初之声’产生共鸣的‘钥匙’。它是一首筛选与指引的序曲,能让你避开这纷杂的‘念之海’,直抵核心。”
他看向黎鹤:“你方才,就像蒙着眼闯入闹市的孩童,除了被淹没,别无他途。唯有当你舞出的‘镇族傩’真正蕴含了守护与传承的意志,你的心意才能化为罗盘,在这片海洋中,为你指引出那条唯一的航道。”
黎鹤盯着神骨上的断纹,突然懂了,沈傩说的‘心意’,不是空喊口号,是能扛住千年记忆重量的‘锚’。
可他刚才连洪流都扛不住,太阳穴还在突突跳,撑着祭坛的手发颤,石面的冰凉顺着指尖往上爬。他伸手碰了碰神骨,那温温的触感还在,却感觉重得像山:
“我连站稳都难……”话音刚落,掌心的血痕蹭在祭坛上,留下道淡红印子。玉佩突然亮了下,贴在神骨旁,光晕蹭着他的手背,像在拍他的手。他盯着那道印子,突然想起逃亡时在通风井里,石磊扛着他爬梯,说,:
“少族长你别慌,有我呢”,现在他连神骨的’浪’都扛不住,撑着祭坛的手发颤,指腹反复蹭神骨的断纹,蹭得指尖发烫:“我连补这道纹的资格都没有吗?”
他的灵力刚探出去一寸,就又被那股混乱的力量扯得发疼,只能赶紧收回手,指腹蹭到神骨的傩纹,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连钥匙都拿不稳的孩子。
长明灯的火苗忽明忽暗,把黎鹤的影子投在神骨上,影子的手正好盖在那道断纹上,像想把它补好。
他伸手摸了摸长明灯的灯芯,烫得赶紧缩回手,指尖却沾了点灯油,黏糊糊的,老艺人说‘灯油是族人的愿力熬的’,他闻着灯油的糊味,突然想起广场上族人喊‘傩魂不息’的样子。
祠外的夜风卷着檐角风铃响,铃舌是块小傩面碎片,是阿雅小时候刻的,掉在房檐下被捡回来,响声虽碎,却没那么空洞。神骨的光晕还在微微闪,和他的玉佩对着亮,像在说‘别急,总会找到的’。
而这祠内深处,承载了千年重量的圣物,依旧在无尽的喧嚣与绝对的沉寂之间永恒徘徊,等待着一个能真正与之共鸣的“声音”将其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