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的消毒水气味弥漫在空气中,时间仿佛被拉长。处置室的门紧闭着,只有护士偶尔进出时带出的细微声响。
吴所畏靠在长椅上,大概是哭累了,加上惊吓过度,竟然歪着头睡着了,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凌玥轻轻把他手里攥得紧紧的、已经有些变形的纸巾抽出来,又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小心地盖在他身上。
郭城宇去楼下便利店买了些面包和牛奶回来,看到凌玥只穿着单薄的毛衣站在窗边,微微蹙眉,把自己刚买的热咖啡递给她:“喝点热的,暖暖。这边我看着,你先回去休息吧?”
凌玥接过咖啡,摇了摇头,压低声音:“没事,等他情况稳定点再说。所畏吓坏了,等他醒了看到池骋没事才能放心。”
她的目光落在处置室的门上,语气平静,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担当。
郭城宇看着她被窗外夜色勾勒出的侧影,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没见过这样的凌玥,冷静、强大、却又透着一种细腻的温柔。这种矛盾的特质在她身上融合得恰到好处,让人移不开眼。
他没再劝,只是默默站在她身边,陪她一起等着。
过了一会儿,处置室的门开了,护士推着输液完成的池骋出来,准备转入临时观察病房。池骋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眉宇间的痛苦神色缓和了不少,眼神也因为药物作用而显得有些涣散,但当他看到门口守着的凌玥和郭城宇时,那涣散的目光还是瞬间凝聚起一丝锐利和……复杂。
凌玥没理会他那点眼神官司,上前问护士:“医生,他情况怎么样?”
“急性胃炎,伴有痉挛,已经用了药,需要住院观察一天,清淡流食,注意休息。”护士公事公办地交代,“家属去办一下住院手续吧。”
“我去吧。”郭城宇立刻说,接过护士递过来的单子。
凌玥则和护士一起,帮着把病床推入单人病房。吴所畏也被动静惊醒,迷迷糊糊地跟上,紧张地守在床边,看着池骋手背上的针头,眼圈又红了。
池骋闭着眼,似乎很疲惫,没再看任何人。
安顿好一切,已是深夜。郭城宇办完手续回来,看了眼时间,对凌玥说:“很晚了,我送你们回去休息吧,这里请个护工看着。”
凌玥看了看床上似乎睡着的池骋,又看了看强打精神却明显撑不住的吴所畏,点了点头:“所畏,你先跟城宇回去休息,明天再来看他。我在这儿再待会儿。”
吴所畏想拒绝,被凌玥轻轻推了一下:“听话,你明天还得照顾他呢,今晚先养好精神。不然明天倒下了怎么办?”
吴所畏这才犹豫着答应了,一步三回头地跟着郭城宇走了。
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池骋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凌玥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眉心。忙乱的时候不觉得,一静下来才感到疲惫。
她看着病床上那个总是强势、冷漠、甚至有些可怕的男人,此刻因为病痛而显得脆弱了几分,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蹙着,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
也许,郭城宇说的没错,他最近压力真的很大。家族内斗,项目关键期,还有她这个“不稳定因素”……凌玥心里叹了口气,抛开那些恩怨,至少此刻,她希望他快点好起来。
后半夜,池骋因为口渴醒了一次。他睁开眼,有些茫然地看着陌生的天花板,然后视线聚焦,看到了趴在床边柜子上似乎睡着了的凌玥。
窗外的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洒在她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她睡得很安静,长睫低垂,呼吸均匀,褪去了平时的慵懒和锐利,显得格外恬静。
池骋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从未在这个角度,这么仔细地看过她。也从未想过,在他最狼狈脆弱的时候,守在他身边的,会是她。
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想喝水,却又不想惊醒她。
细微的动静却还是让浅眠的凌玥立刻醒了过来。她抬起头,眼神还有些迷蒙,看到池骋睁着眼,立刻清醒了:“醒了?要喝水吗?”
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很自然,没有刻意讨好,也没有平时那种带刺的防备。
池骋看着她,没说话,只是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凌玥起身,倒了杯温水,插上吸管,小心地递到他嘴边。
池骋就着她的手,慢慢喝了几口。温水滋润了干渴的喉咙,也带来一种奇怪的、陌生的暖意。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凌玥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和探究。
凌玥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喂完水,放下杯子,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淡然:“医生说你得吃流食,明天早上我去看看能不能弄点白粥来。你再睡会儿吧。”
说完,她重新坐回椅子,拿出手机,不再看他,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温柔只是他的错觉。
池骋闭上了眼睛,却没了睡意。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醒来看到的那一幕,和她喂水时低垂的眉眼。一种极其陌生的、烦躁又困惑的情绪在他心里蔓延。
第二天一早,凌玥果然带来了一份清淡的鸡茸粥。她没假手他人,是自己借用医院食堂的厨房稍微加工了一下带来的。
吴所畏和郭城宇也早早来了。吴所畏眼睛还肿着,但精神好了很多,围着池骋嘘寒问暖。池骋的反应依旧平淡,但对着吴所畏,语气明显缓和许多。
凌玥把粥交给吴所畏:“所畏,你喂他吃点吧,我得去工作室了,还有个客户约了早上谈事。”
吴所畏连忙接过:“嗯嗯!谢谢凌玥!你快去忙吧!”
凌玥又对郭城宇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没什么表情的池骋,转身离开了病房。
她一走,病房里的空气似乎都松弛了一些。
吴所畏小心地喂池骋喝粥,一边絮絮叨叨:“池骋哥,你吓死我了……还好昨晚凌玥和城宇哥在……凌玥好厉害,她一点都不慌,安排得清清楚楚……她还守了你半夜呢……”
池骋沉默地喝着粥,味同嚼蜡。吴所畏的话像背景音一样在他耳边响着,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门口,仿佛还能看到那个离开的背影。
郭城宇在一旁削着苹果,状似无意地接了一句:“是啊,凌玥确实挺让人意外的。平时看着懒洋洋的,关键时刻这么靠谱。”他这话像是说给吴所畏听,眼角的余光却留意着池骋的反应。
池骋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垂下眼眸,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接下来的两天,凌玥没再去医院。她只是每天会发消息问问吴所畏池骋的情况,偶尔让跑腿送些清淡适合病人吃的东西过去。
倒是郭城宇,往医院跑得挺勤,美其名曰替凌玥看看情况,实则是想多盯着点,防止池骋又出什么幺蛾子。
池骋恢复得很快,第三天就出院回家了。吴所畏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回家,忙前忙后地照顾。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但有些东西,到底是不一样了。
比如,池骋书房里那个之前被凌玥打翻的摆件,被他重新捡起来,擦干净,放回了原处。
比如,他看着手机上李助理汇报的、关于凌玥近日“一切如常,并无异动”的监听记录时,眼神里会闪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疑虑和……失落?
再比如,某天深夜,他处理完工作,鬼使神差地点开了凌玥的朋友圈。她的朋友圈很简单,大多是设计稿片段、美食照片,或者一些有趣的艺术分享。最新一条,是转发的一个公益艺术展的链接,配文是:「世界需要更多美好。」
他盯着那条链接看了很久,然后手指一动,将链接转发给了自己的助理,附言:「了解一下这个展,可以考虑以公司名义赞助。」
助理很快回复:「收到,池总。另外,关于凌小姐监听器的数据分析报告已经发您邮箱。」
池骋点开那份报告。里面详细记录了凌玥近日的所有对话内容,平淡无奇,符合她“忙碌设计师”和“朋友们的好伙伴”的人设。
但他的目光,却在那句“真想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躲几天清静”上停留了许久。
然后,他关掉了报告,没有回复。
他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城市的夜景。脑海里闪过医院里她安静的睡颜,喂水时低垂的眉眼,还有那句“世界需要更多美好”。
第一次,他对那份冰冷的监听报告,产生了一丝怀疑。
也许,他看到的、听到的,并不是全部的她。
而这个认知,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和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