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御花园,风里裹着股淡淡的芍药香。沿石子路往凉亭走时,晴儿手里的奶豆腐盒子轻轻晃,油纸裹着的奶块透出点清甜,是萨仁特意晒的脱脂奶豆腐,说京城的糖太甜,这个更合晴儿的口味。她穿了件浅蓝色旗装,领口绣着几枝银线兰草,风一吹,衣摆扫过路边的三叶草,软乎乎的触感蹭得脚踝发痒。
春桃跟在后面,手里拎着个小食盒,里面装着刚沏好的雨前龙井:“格格,您慢些走,凉亭就在前面了,昭烈郡王肯定还没到呢。”
晴儿脚步没停,目光往凉亭方向飘——远远就见青瓦凉亭下立着道深蓝色身影,腰间的雄鹰佩饰在阳光下晃,是昭烈。他背对着石子路,正低头摆弄手里的东西,像是块叠得整齐的羊毛毯,浅棕色的,和上次晴儿画的图样颜色一模一样。
“我知道,”晴儿的声音轻了些,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奶豆腐盒子的边缘,“就是……想早点到。”
离凉亭还有几步远时,昭烈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头。见是晴儿,他眼里的局促瞬间散了,快步迎上来,手里还攥着那方羊毛毯:“晴格格,你来了。我刚从驿馆拿了块样毯,想着让你看看,是不是跟你画的图样一样。”
晴儿停下脚步,抬头看他——他今天没束发,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一点眉峰,衬得那双眼睛更亮。深蓝色常服的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上面还留着点上次围猎时被狼抓伤的浅疤,淡粉色的,像条细绒线。
“郡王有心了,”晴儿把奶豆腐盒子递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温热的触感让她赶紧收回手,“这是萨仁托我带给你的,她说你总嫌驿馆的奶豆腐太硬,这个是她用新挤的羊奶晒的,软些。”
昭烈接过盒子,油纸裹得严实,还透着点余温。他低头闻了闻,嘴角弯起来:“萨仁这丫头,还记得我不爱吃硬奶豆腐。上次在草原,我跟她抢最后一块软奶豆腐,她还哭鼻子呢。”
春桃在旁边笑出声:“郡王和萨仁姑娘倒像亲兄妹似的。奴婢去那边的桃树下候着,格格和郡王有话慢慢说。”说着便拎着食盒往不远处的桃树走,脚步放得轻,没打扰两人的光景。
凉亭里的石桌擦得干净,昭烈把羊毛毯铺在石凳上,又扶晴儿坐下:“刚从驿馆过来时,见这石凳凉,就顺手带了块毯,你坐着别着凉。”他铺毯时,晴儿看见毯角绣着朵小小的玉兰,浅灰色的线,绣得歪歪扭扭,像是初学刺绣的人绣的。
“这玉兰是……”晴儿指着毯角。
昭烈的耳朵红了点,挠了挠头:“是娜仁额吉绣的,她说你喜欢玉兰,让我给你带块绣了玉兰的毯。她眼神不好,绣得慢,这朵花绣了好几天才成。”
晴儿伸手摸了摸毯角的玉兰,线脚虽不整齐,却密密实实的,像娜仁额吉递马奶酒时的手,粗糙却暖和:“替我谢过娜仁额吉,我很喜欢。”
昭烈在她对面坐下,把奶豆腐盒子放在石桌上,小心地拆开油纸——奶豆腐切成了小块,浅黄的颜色,透着点奶香。他捏起一块递到晴儿嘴边:“你先尝尝,萨仁说这个不用蘸糖,本身就甜。”
晴儿没好意思张口,伸手想接,却被昭烈躲开:“你手里没擦手,我喂你。”他的语气自然,像是在草原时递马奶酒那样,没半点生分。晴儿只好微微仰头,咬下那块奶豆腐,清甜的味道在嘴里散开,比京城的糕点还爽口。
“好吃,”晴儿嚼着,眼睛弯起来,“比上次在草原吃的还软。”
昭烈自己也捏了块放进嘴里,点头道:“是软些,萨仁肯定是把最好的都挑出来了。对了,前几天我去了趟恒亲王府,跟恒亲王说了你在御花园受的委屈。”
晴儿的动作顿了顿,手里的奶豆腐差点掉了:“郡王怎么……”
“你别管我怎么说的,”昭烈打断她,语气沉了点,却没带怒气,“恒亲王已经把和硕格格禁足了,让她在府里抄半个月《女诫》。以后再有人敢说你闲话,你就告诉我,我去跟他们说——草原的人最讲理,没道理让你受这种委屈。”
风从凉亭外吹进来,带着芍药的香,拂过昭烈的发梢。他说这话时,眉头微蹙,却不是生气的模样,更像是替她心疼。晴儿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映着头顶的青瓦,还有她的影子,心里像被暖风吹过,软得发慌。
“谢谢郡王,”晴儿低下头,手指捻着衣角的兰草纹,“其实……也没那么委屈,就是有时候听着那些话,会想起草原的星空。”
“想草原了?”昭烈的语气软下来,“现在草原的金莲花该开了,漫山遍野都是黄的,像撒了把碎金子。上次带你去的那片高地,晚上能看见银河,萨仁说,要是对着银河许愿,愿望就能实现。”
晴儿抬头,眼里闪着光:“真的吗?那我上次许的愿,是不是快实现了?”
昭烈看着她的眼睛,喉结动了动,声音轻得像风:“你许了什么愿?”
“我……”晴儿的脸颊红了,避开他的目光,看向凉亭外的芍药花,“我许愿说,想再跟郡王一起看草原的星空,听郡王唱牧歌。”
话刚说完,就听见昭烈低低的笑声。他往前凑了凑,手肘撑在石桌上,离晴儿近了些,能看见她领口兰草纹上的银线反光:“巧了,我上次也许了愿。”
晴儿抬头看他:“郡王许了什么愿?”
“我许愿说,想早点来京城见你,”昭烈的目光落在她的发簪上,那支白玉莲花簪还是在草原时送她的,“在草原的时候,日日想着京城的你。晚上坐在高地看星空,总觉得星星像你的眼睛,亮得很。有时候听见族人唱牧歌,就想起你弹的琵琶,比牧歌还好听。”
风突然大了些,吹得凉亭上的风铃叮当作响。晴儿的心跳得快,手里的奶豆腐盒子差点攥不住。她看着昭烈的眼睛,里面没有半点玩笑的样子,只有认真,像他在朝堂上论贸易时那样,坦坦荡荡。
“郡王……”晴儿的声音有点发颤,却没躲开他的目光。
昭烈往前又凑了点,指尖快要碰到她的手:“晴格格,我知道我是蒙古人,跟京城的贵胄不一样,也知道宫里的人可能不喜欢我。但我是真心想对你好,想让你以后不用再受委屈,想带你回草原看金莲花,想天天听你弹琵琶。”
他的指尖终于碰到了晴儿的手,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过来,让晴儿的手轻轻抖了下。她没收回手,反而轻轻握了握他的指尖,像在草原时,他教她驯马,她攥着他的袖口那样。
“郡王,”晴儿的声音轻却坚定,“我也想跟你去草原。在京城的时候,我总看着你送我的白马,想着草原的风,想着你说的银河。紫薇说,要是有向往,就该去追。我……我向往的,是你。”
昭烈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是草原的星星落进了眼里。他反手握住晴儿的手,掌心的温度裹着她的手,暖得发烫:“晴格格,你说的是真的?”
晴儿点头,脸颊红得像凉亭外的芍药花:“是真的。我不怕宫里的闲话,也不怕去草原。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去哪里都好。”
昭烈握着她的手,轻轻晃了晃,像个拿到糖的孩子:“那我就去跟皇上说,去跟太后说,我要娶你。不管那些宗室大臣怎么反对,我都要娶你。”
正说着,远处传来春桃的声音:“格格,快到午时了,咱们该回慈宁宫给太后请安了。”
晴儿这才想起太后还在等着,连忙抽回手,整理了下衣摆:“是该回去了,太后还等着我回话呢。”
昭烈也站起身,把羊毛毯叠好递给她:“这个你拿着,晚上盖着,就像在草原一样。我明天再进宫见皇上,跟他说咱们的事。”
晴儿接过羊毛毯,指尖碰到他的手,又赶紧缩回来:“郡王不用急,先跟皇上说贸易的事,婚事……可以慢慢说。”
“不急不行,”昭烈笑着,伸手替她拂掉肩上的一片芍药花瓣,“我怕晚了,有人跟我抢你。”
晴儿被他说得笑出声,拎着羊毛毯往石子路走。走了几步,她回头看——昭烈还站在凉亭下,手里拿着那个空了的奶豆腐盒子,正看着她笑,腰间的雄鹰佩饰在阳光下晃,亮得刺眼。
“郡王,”晴儿停下脚步,声音轻了些,“明天见。”
昭烈点头,声音传得很远:“明天见,晴格格。”
跟着春桃往慈宁宫走时,晴儿手里的羊毛毯还透着点昭烈的温度。风里的芍药香更浓了,她想起刚才在凉亭里,他握着她的手,说要娶她,心里就像装了块热奶豆腐,甜得发暖。
春桃看她嘴角一直笑,忍不住打趣:“格格,您跟郡王聊得这么开心,是不是……定了终身了?”
晴儿没否认,手里的羊毛毯攥得更紧了——毯角的玉兰绣得歪歪扭扭,却比宫里最好的云锦还珍贵。她知道,以后不管是京城的宫墙,还是草原的风沙,都有昭烈陪着她,再也不用一个人看着星空发呆了。
走到慈宁宫门口时,晴儿回头往御花园的方向看了眼——凉亭的青瓦在绿树间露出来点,像草原上的蒙古包顶。她笑了笑,转身走进宫门,手里的羊毛毯贴着掌心,暖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