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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星子初现。澄清坊张宅内,却亮着温暖的灯火,驱散了秋夜的寒凉。忙碌、紧张、惊心动魄的一日终于过去,张绥之拖着疲惫不堪却精神亢奋的身躯,回到了这个在京中唯一能让他感到片刻安宁的“家”。

刚踏入院门,一股浓郁诱人的饭菜香气便扑鼻而来,中间还夹杂着花翎与阿依朵两个丫头叽叽喳喳的说笑声。

“大人回来啦!” 眼尖的花翎第一个发现他,像只欢快的雀鸟般从厨房里蹦了出来,腰间还系着一条洗得发白的粗布围裙,手上沾着些许面粉。阿依朵也跟在她身后,手里端着一盘刚出锅、热气腾腾、色泽金黄的葱油饼,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大人,您可算回来了!快洗洗手,吃饭了!今天我和阿依朵姐姐可是使出了浑身解数!” 花翎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地帮张绥之解下沾了尘土的官袍外氅。

张绥之看着眼前这充满生活气息的一幕,闻着那熟悉的家的味道,紧绷了一整日的神经终于缓缓松弛下来,一股暖流涌上心头,驱散了满身的疲惫。他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好,辛苦你们了。”

厅堂的方桌上,已经摆满了菜肴。虽非山珍海味,却样样精致可口,都是张绥之平日爱吃的家常菜:一碟切得细细的、淋了香油的酱黄瓜,一盆奶白色的、撒着碧绿葱花的鲫鱼豆腐汤,一碗油光红亮、软烂入味的红烧肉,还有那刚烙好的、外酥里嫩的葱油饼,以及一碟清爽的凉拌三丝。简单,却充满了用心。

张绥之确实是饿极了,也顾不得什么“食不言”的规矩,坐下便拿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他吃得香甜,花翎和阿依朵便在一旁,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你一言我一语地介绍着:

“大人,您尝尝这鱼汤,是阿依朵姐姐守着炉子熬了足足一个时辰的呢,汤色像牛奶一样白!”

“还有这红烧肉,花翎可是偷偷跟隔壁王婆婆学的秘诀,加了冰糖炒的糖色,一点都不腻!”

“这葱油饼是我烙的,火候刚好,又香又脆!”

张绥之一边吃,一边连连点头,含糊不清地赞道:“嗯!好吃!真好吃!你们俩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比京城里大酒楼的厨子也不差!”

得到夸奖,两个丫头笑得更开心了,小小的厅堂里充满了温馨愉快的气氛。

风卷残云般将桌上的饭菜扫荡大半,张绥之满足地放下筷子,接过阿依朵递上的热毛巾擦了擦脸和手,感觉浑身的力气都回来了。他看着眼前这两个自朝鲜便跟随他、历经生死、情同兄妹的姑娘,心中一动,开口道:“花翎,阿依朵。”

“在呢,绥之哥哥!” 两个丫头齐声应道。

张绥之神色认真起来:“明日开始,你们二人,随我一同办案。”

“啊?” 花翎和阿依朵都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惊喜和跃跃欲试的神情。花翎性子急,抢先问道:“真的吗?大人!我们……我们也能帮上忙了?”

“当然。” 张绥之点点头,眼中带着信任与期许,“你二人身手都不错,尤其是潜行、追踪、攀爬这些本事,甚至比衙门里许多老捕快还要强。眼下这案子,牵扯甚广,敌暗我明,需要多方查探。有些场合,我或者官府的衙役不便直接出面,你们正好可以弥补不足。记住,一切以自身安全为重,暗中查访,发现任何可疑迹象,立刻回报,不得擅自行动。”

他心中自有考量。花翎和阿依朵虽为女子,但一个机灵古怪,一个沉稳敏锐,都有一身不错的武艺,尤其擅长隐匿和轻身功夫,是极好的暗探人选。让她们参与进来,不仅能多两双眼睛、两只耳朵,在某些特定情境下,或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是!绥之哥哥放心!我们一定小心行事,绝不给您添乱!” 花翎和阿依朵激动地应下,小脸上满是兴奋和使命感。

又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张绥之便让她们收拾碗筷,自己则起身回到了书房。

书房内,烛火摇曳。张绥之没有立刻休息,而是从书架的暗格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叠装订整齐、纸页泛黄的手抄本。这是离京前,药王弟子、真正的济生堂少东家顾云深赠予他的——一部顾云深师徒二人毕生钻研医药、毒理之心得笔录,以及部分江南药王陆清岚传下的孤本医案抄录。

今日北镇抚司中,那名白莲教俘虏死于见血封喉的毒针之下,那诡异的气味、细微的针孔,都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这些江湖上下九流的阴毒手段,往往超出了寻常刑名案件的范畴,若不通晓些医毒之理,极易被表象迷惑,甚至可能中了敌人的暗算。

他深吸一口气,摒除杂念,就着昏黄的烛光,缓缓翻开了手中的抄本。顾云深的字迹清秀工整,绘图精准细致。上面不仅记载了各种药材的性味归经、炮制方法,更有许多关于疑难杂症、奇毒怪毒的诊断、解毒之法,以及大量相关的案例记载。其中一些用朱笔特别标注的,正是关于各种“蛊毒”、“迷药”、“瞬杀之毒”的记载,有些描述,竟与今日所见那毒针之效有几分相似!

张绥之看得入了神,时而蹙眉沉思,时而提笔在旁边的纸上记录下关键要点。他深知,与白莲教这等行事诡秘、不择手段的邪教组织较量,光有律法条文和推理断案之能是远远不够的,还必须了解他们的手段,知己知彼,方能克敌制胜。这部医书毒经,此刻在他看来,不啻于一部应对阴险敌人的“武功秘籍”。

夜渐深,万籁俱寂,唯有书房中偶尔响起的翻书声和烛花爆开的轻微噼啪声。张绥之的身影被烛光拉得长长的,投在墙壁上,显得专注而孤独。他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在云南丽江老家,于父亲书房中秉烛夜读的时光,只是如今,他读的不再是圣贤文章,而是关乎生死、关乎真相的另一种“学问”。

……

与此同时,紫禁城深处,清湘郡主朱禧君所居的宫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虽已夜深,宫内依旧灯火通明,人影绰绰。

尚宫局几位有品级的女官,正领着数十名宫女太监,捧着各式各样的锦盒、漆盘,鱼贯而入,将偌大的寝殿映衬得如同白昼。空气中弥漫着名贵香料和崭新织物的特殊气息。

今夜,是内府为清湘郡主呈送、试穿大婚礼服的日子。

朱禧君身着素白的寝衣,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披散在肩头,怔怔地坐在梳妆台前。铜镜中映出她清艳却带着一丝茫然和倦怠的面容。宫女阿菊小心翼翼地站在她身后,为她梳理着长发。

“郡主,您看,尚服局把大婚的吉服、翟冠、霞帔都送来了,请您过目试穿呢。” 为首的一位五品尚宫脸上堆着恭敬而讨好的笑容,指挥着宫女们将一件件璀璨夺目的服饰展开。

霎时间,整个寝殿仿佛被霞光笼罩!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顶最为庄重华丽的七翟衔珠冠。冠体以细竹丝为胎,髹以黑漆,边缘缀满大小均匀、光泽莹润的东珠。冠前部,以金丝、点翠工艺盘出七只展翅欲飞的翟鸟(雉鸡),翟鸟口中各衔一串长长的珍珠璎珞,垂下至肩。冠顶则饰以牡丹、宝相花等繁复华丽的点翠花饰,中间簇拥着一颗龙眼大小、光华夺目的红宝石。这顶翟冠,其规格形制,几乎比肩公主,尽显皇家的恩宠与尊贵。

接着,是大衫霞帔。大衫为深青色,乃最高等级的“纻丝”面料,触手温润丝滑,其上用纯金线盘绕绣出巨大的云凤穿花图案,凤凰姿态各异,栩栩如生,在烛光下流光溢彩,华美不可方物。霞帔为并列两条,自肩后垂至膝下,亦为深青底色,上用彩线绣满精致的云龙纹样,边缘缀以珍珠宝石,奢华无比。

此外,还有鞠衣、大带、玉革带、青袜舄等一应配件,无不是用料考究,做工精湛,代表了明代宫廷织造与刺绣工艺的最高水准。

“郡主,请您更衣试冠吧。” 尚宫轻声请示。

朱禧君如同一个精致的木偶,被宫女们搀扶起来,一层层穿上那繁复沉重的大婚礼服。当那顶象征着无上荣耀却也沉重无比的七翟冠戴在头上时,她纤细的脖颈不由得微微沉了一下。看着镜中那个被华服珠宝包裹、熟悉又陌生的自己,朱禧君一时间有些恍惚。

镜中人,眉目如画,雍容华贵,在珠光宝气的映衬下,确实有倾国倾城之姿。这身行头,是多少宗室女子梦寐以求的荣光。可她心中,却感受不到丝毫待嫁新娘应有的喜悦与羞涩,反而涌起一股巨大的、难以言说的空虚和……恐惧。这华丽的衣冠,如同一个精美绝伦的黄金鸟笼,即将把她的一生都禁锢其中。

“郡主,您真是……太美了!” 阿菊在一旁由衷地赞叹,眼中满是惊艳,“这身吉服,也只有您这般品貌,才配得上呢!”

周围的宫女女官们也纷纷附和,说着吉祥话。

朱禧君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她想起了白日里阿菊告诉她的话——永淳堂姐去见过那位未来的仪宾,陈知澜了,据说“仪表堂堂”。

仪表堂堂……她心中默念着这四个字,却勾勒不出一个清晰的形象。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子,她甚至不知道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性情如何。她的婚姻,从始至终,都与她本人的意愿无关,只是皇权恩宠、政治联姻的一枚棋子。陛下给予她超规格的殊荣十里红妆,郡王仪仗,无非是为了彰显天家恩德,安抚雍王一脉,或许……还有一丝对她父母早逝的怜悯。但这浩荡皇恩之下,她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内心的彷徨与无助,又有谁真正在意?

想着想着,两行清泪,毫无预兆地顺着她光滑的脸颊滑落,滴在胸前冰凉的珍珠璎珞上。

“郡主!您……您怎么哭了?” 阿菊吓了一跳,连忙掏出丝帕为她擦拭,低声劝慰道,“快别哭了,这大喜的日子……妆都要花了。郡主,出嫁是每个女儿家都要经历的。奴婢听说,那陈二公子人品才学都是极好的,家世又清白,您嫁过去,就是正经的郡王妃,尊贵无比,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朱禧君任由阿菊擦拭着眼泪,声音带着一丝哽咽:“阿菊……我知道……我知道这是皇恩浩荡……可是……可是我心里……就是怕……”

阿菊心中叹息,她何尝不明白郡主的心思?这看似风光的婚姻,背后有多少无奈。她只能继续安慰:“郡主放宽心,长公主殿下今日不是亲自去瞧过了吗?殿下都说好,那定然是错不了的。等成了亲,相处久了,自然就有感情了。您这般品貌,仪宾爷疼您还来不及呢!”

朱禧君不再说话,只是默默流泪。殿内喜庆的气氛,与她内心的悲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华丽的婚服,此刻穿在身上,只感到无比的沉重与冰冷。未来的路究竟如何?她看不到光亮,只有一片未知的、令人心悸的迷雾。

夜更深了。张宅书房内的烛光依旧亮着,紫禁城中的珠泪悄然风干。一个在案牍劳形中寻求破案的钥匙,一个在锦绣堆里咀嚼着命运的苦涩。北京城的秋夜,掩盖着太多的秘密与挣扎,而黎明,终将如期而至,带来新的挑战与未知。

与此同时,北京城西,靠近阜成门的一处僻静巷弄深处,一座小小的独门院落内,烛火昏黄。

这里便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徐舒月在京中的居所。与她那令人闻风丧胆的“玉罗刹”名号以及魏国公府的显赫背景截然不同,这小院简陋得近乎寒酸。一进的小院,三间低矮的瓦房,院中除了一棵老槐树和一口石砌水井,再无他物。屋内陈设更是简单,一桌,一椅,一榻,一个简陋的衣柜,墙上挂着几张弓弩和一柄出鞘的绣春刀,除此之外,几乎看不到任何属于女子的琐碎物件或装饰,冷清得如同苦行僧的禅房,甚至比许多寻常百姓家还要朴素。

徐舒月褪去了那身象征权力与煞气的杏黄飞鱼服,只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靛蓝色粗布窄袖短襦和同色长裤,乌黑的长发随意用一根木簪挽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她打了一桶冰冷的井水,就着廊下的月光,用粗布汗巾用力地擦洗着脸颊和手臂,仿佛要洗去这一日沾染的血腥、尘埃和……屈辱。

水珠顺着她线条利落的下颌滑落,滴在青石板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她的动作粗暴而迅捷,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力度。白日里在御前、在北镇抚司、在长公主面前发生的一幕幕,尤其是张绥之那张看似平静却字字诛心的脸,不受控制地在她脑海中反复闪现。

“该死的张绥之!” 她猛地将汗巾摔进水桶,溅起一片水花,咬牙切齿地低骂出声,声音在寂静的院落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只会耍嘴皮子的酸丁!仗着有几分小聪明,攀上了长公主的高枝,就敢在本官面前耀武扬威!还敢……还敢教训起本官来了!”

她越想越气,胸口剧烈起伏。她自幼因庶出身份,在魏国公府受尽白眼,养成了尖锐好斗、不肯服输的性子。投身锦衣卫后,更是凭借一股不要命的狠劲和过人的身手,在男人堆里杀出一条血路,挣得了如今的地位。何曾受过今日这般接连的挫败和奚落?而且对方还是一个年纪比她小、品级比她低、在她看来全靠裙带关系上位的文弱书生!

“查案?合作?我呸!” 她啐了一口,眼中寒光闪烁,“想跟本官抢功?门都没有!胡杏儿那小丫头片子,本官掘地三尺也要先把你找出来!到时候,人赃并获,功劳全是北镇抚司的!看你张绥之还有什么脸在陛下和长公主面前卖弄!”

她烦躁地在院子里踱了几步,夜风吹拂,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她心头的燥郁。二十四岁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因常年习武而略显粗糙的脸颊。这个年纪,寻常女子早已相夫教子,而她,却依旧孑然一身,与刀光剑影、阴谋诡计为伴。不是没有人提过亲,但要么是趋炎附势之徒,要么是畏惧她凶名的懦夫,要么……就是家族为了利益联姻的工具。她一个也看不上,也懒得应付。久而久之,“厌男”、“泼妇”、“玉罗刹”的名声便传开了,更是无人敢招惹。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她恨恨地想道,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张绥之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以及他面对自己咄咄逼人时,那份异乎寻常的冷静与……该死的从容!这让她更加心烦意乱。

“睡觉!” 她强行压下纷乱的思绪,转身走进冰冷的屋内,吹熄了蜡烛,和衣躺在了那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黑暗中,她睁着眼睛,望着屋顶模糊的椽梁,直到后半夜,才在极度的疲惫中沉沉睡去。只是那紧蹙的眉头,显示着她的睡眠并不安稳。

……

与此同时,澄清坊张宅书房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烛火通明,张绥之并未休息,而是坐在书案后,仔细阅读着手中几页密报。书案对面,站着一位身着玄色劲装、身形矫健、面容清秀却目光锐利的女子,正是永淳长公主身边最得力的女侍卫之一,青鸾。她悄无声息地潜入张宅,带来了张绥之急需的信息。

“张大人,这是您要的,关于北镇抚司徐舒月千户的背景资料。” 青鸾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职业性的冷静。

张绥之快速浏览着纸上的字句,眉头微挑:“弘治十三年生人……魏国公徐鹏举同父异母的姐姐……生母是婢女……自幼被送往外地……性格刚烈,与家族不睦……” 他轻轻敲着桌面,“难怪……如此特立独行,行事……百无禁忌。”

青鸾补充道:“徐千户因其出身,在魏国公府内并不得意,自幼便被送去学武,后投入锦衣卫。她能力极强,但也因此……树敌颇多。因其手段狠辣,性情……泼辣,在南京时便有‘玉罗刹’之称。此次调任京师,据说是……顶了别人的缺,背后或有魏国公府的意思,或许是想让她远离南京的是非之地。”

张绥之点点头,将密报放下。他对此并不意外,徐舒月的言行举止,处处都透着一种因出身而极度敏感、进而用强悍和尖刻来武装自己的痕迹。他转而问道:“陈家那边,查得如何?特别是工部左侍郎陈以勤陈大人,以及那位即将尚主的二公子陈知澜。”

青鸾显然早有准备,流畅地答道:“陈以勤陈大人,是嘉靖二年的进士,为人谨慎,精于实务,尤其擅长工程营造,因此得陛下赏识,擢升工部左侍郎。原工部尚书赵璜赵大人,因多次上疏反对陛下兴建宫观,认为劳民伤财,已渐失圣心。陛下擢升陈大人,确有扶持其制衡乃至取代赵尚书之意。此次将清湘郡主赐婚陈家,亦是陛下对陈家的莫大恩宠与信任,意在巩固其地位。对陈家而言,这门婚事确实是光耀门楣的天大荣耀。”

“至于二公子陈知澜,” 青鸾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妙,“字慕川,现任光禄寺寺丞(从六品)。据查,此人性情温和,好读书,善书画,颇有才名,但……似乎并不热衷于仕途。对于尚主之事,陈府上下皆欢欣鼓舞,唯独陈二公子本人,似乎……并无多少喜色,反而有些郁郁寡欢。有下人风闻,陈二公子似乎……心有所属,但具体是何人,尚未查实。”

“心有所属?” 张绥之眼中精光一闪,这与他白日在陈府的观察不谋而合!果然有问题!一场御赐的、看似美满的皇室姻缘,新郎官却心系他人?这背后,是否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甚至……可能与赵铭的案子有某种关联?毕竟,赵铭是工部官员,而陈以勤是工部左侍郎!

他沉吟片刻,又问:“关于胡杏儿的下落,北镇抚司那边,可有什么动静?徐千户今日回去后,有何部署?”

青鸾摇了摇头:“回大人,北镇抚司内部戒备森严,我们的眼线难以深入核心。但据外围观察,徐千户回衙后,确实加派了大量缇骑暗探,似乎在全力搜寻一个小女孩的下落,动静不小。但截至目前,似乎……并无实质性进展。”

张绥之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看来,咱们这位徐姐姐,是下定决心要抢这个头功了。也好,让她先去碰碰钉子吧。”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变得深邃而坚定:“青鸾姑娘,有劳你继续盯着北镇抚司的动向,尤其是徐千户的一举一动,若有关于胡杏儿的任何蛛丝马迹,立刻报我。”

“是,大人。” 青鸾躬身领命。

“另外,” 张绥之转过身,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告诉殿下,请她放心,一切尽在掌握。眼下,我们不必与徐千户在寻找胡杏儿这件事上硬碰硬。”

青鸾微微一愣,疑惑道:“大人的意思是……我们不找胡杏儿了?”

“不。” 张绥之摇摇头,语气斩钉截铁,“胡杏儿是关键,必须找!但我们要换一个方向。”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京城简图,手指重重地点在城西偏北的一处位置,那里用朱笔标注着三个字——玄极观。

“这里,” 张绥之的目光锐利如刀,“才是所有问题的核心!赵铭因玄极观工程而死,白莲教因玄极观工程而杀人灭口!胡三父女要找的陈以勤,是玄极观工程的实际负责人!一切的线索,最终都指向了这里!”

他抬起头,看着青鸾,一字一顿地说道:“明天,我必须亲自去一趟玄极观工地!我要亲眼看看,这座让陛下如此重视、让工部官员喋血、让白莲教妖人如此忌惮的‘望仙楼’,到底藏着什么惊天秘密!”

青鸾闻言,脸色微变:“大人,玄极观是皇家禁苑,戒备森严,尤其是望仙楼,更是工部重地,闲杂人等根本不可能靠近!您以什么名义去?万一打草惊蛇……”

张绥之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自信与决断:“名义?自然是奉旨查案!赵铭是工部官员,死于非命,我顺天府推官,勘查案发现场周边,询问相关人员,合情合理!至于能否看到想看的……事在人为!”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对青鸾道:“你回去禀报殿下,我需要她帮我一个忙……”

夜色更深,张宅书房的烛光终于熄灭。而一场针对皇家禁苑、直指案件核心的冒险探查,已在张绥之心中酝酿成熟。他知道,玄极观之行,必将凶险万分,但也可能是揭开所有谜团的唯一捷径!他必须去,也必须成功!

与此同时,在北京城某个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一间从外面看毫不起眼、内部却装饰得异常华丽甚至带着几分诡异邪气的密室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室内没有窗户,只有几盏造型奇特的青铜灯盏,燃烧着散发出异香的油脂,投下摇曳不定、光怪陆离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昂贵檀香和某种难以名状的腥甜气息的味道。几个身着黑色劲装、脸上带着惶恐神色的男子,正战战兢兢地跪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的面前,矗立着一面巨大的、用整块紫檀木雕刻着妖异莲花与毒蛇缠绕图案的屏风。屏风之后,隐约可见一个窈窕的身影端坐着,虽看不清面容,但一股阴冷刺骨的威压,却如同实质般弥漫在整个空间,让跪着的几人瑟瑟发抖。

“一群废物!” 一个冰冷、带着金属摩擦般质感、却又奇异地混合着一丝柔媚的女声,从屏风后传来,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扎在几人的心尖上,“这么多人,布下天罗地网,连一个十一岁的黄毛丫头都抓不住!本座养着你们,还有什么用?!”

跪在最前面的一个头目,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声音发颤地辩解道:“圣……圣使息怒!今日……今日在朝阳门外,属下们确实已经堵住了那胡三,也……也已经将其格杀!谁……谁曾想,那老东西临死前,竟然……竟然把图塞给了他那小丫头片子!属下们正要追击,却……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了个锦衣卫的女魔头,武功高强,下手狠辣,兄弟们……兄弟们折了好几个,这才……这才让她带着那小丫头跑了……”

“锦衣卫的女魔头?” 屏风后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和冷冽,“是那个刚从南京调来的徐舒月?”

“正……正是她!此女凶悍异常,丝毫不逊男子!兄弟们一时不察,吃了大亏……”

“够了!” 屏风后的声音陡然转厉,打断了他的辩解,“本座不想听这些无用的借口!失手就是失手!那张图,关乎圣教大业,绝不能落在朝廷鹰犬之手!那小丫头,必须找到!活要见人,死……也要把图给本座拿回来!”

“是!是!属下明白!属下已加派人手,全城秘密搜捕,就算挖地三尺,也定要将那丫头揪出来!” 头目连忙磕头保证。

“最好如此。” 屏风后的声音缓和了一些,但冷意更甚,“明天日落之前,若再没有那小丫头的确切消息,你们几个……也就不必再来见本座了。圣教的炼魂池,正好还缺几个祭品。”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跪着的几人瞬间如坠冰窟,浑身都被冷汗浸透,连连磕头如捣蒜:“属下遵命!属下万死不辞!”“顺天府和锦衣卫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 屏风后的女人换了个话题。

另一个负责打探消息的头目连忙回禀:“回圣使,顺天府那个新上任的推官张绥之,还有北镇抚司的徐舒月,似乎都盯上了赵铭的案子。他们……他们也在全力搜寻胡杏儿的下落。今日徐舒月还在北镇抚司抓了我们一个兄弟,虽然后来……后来被灭口了,但恐怕已经打草惊蛇。”

“张绥之……徐舒月……” 屏风后的女人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名字,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一个仗着有点小聪明和裙带关系,一个仗着有点三脚猫的功夫和臭脾气……哼,跳梁小丑而已!不过,也不能让他们坏了本座的大事!”

她语气一转,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传令下去,动用一切能动用的暗桩,务必抢在顺天府和锦衣卫之前,找到胡杏儿!记住,是‘务必’!若事不可为,宁可……将她连同那张图,一并毁掉,也绝不能让朝廷得到!明白吗?”

“属下明白!” 几人齐声应道,声音中带着决绝。

“滚吧!” 屏风后的女人冷冷道。

几人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密室。

……

长乐宫内,烛影摇红。

青鸾悄无声息地步入暖阁,对正倚在软榻上、就着灯光翻阅一本诗集的永淳长公主朱秀宁躬身行礼:“殿下,奴婢回来了。”

朱秀宁放下诗集,美眸中带着期待:“怎么样?绥之他……可还好?今日奔波劳累,有没有好好用膳歇息?”

青鸾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回殿下,张大人安好,只是……似乎心事重重,还在书房查阅卷宗。他让奴婢转告殿下,请殿下放心。”

朱秀宁轻轻“嗯”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心疼,随即问道:“他让你打探的事情,可有结果?”

“是。” 青鸾压低声音,将徐舒月的背景、陈家的状况、以及张绥之对玄极观的怀疑,简明扼要地禀报了一遍。

朱秀宁听得仔细,秀眉微蹙:“玄极观?望仙楼?绥之怀疑问题的根源在那里?可是……那里是皇弟下旨敕建的重地,守卫森严,他一个顺天府推官,如何进去查探?”

青鸾道:“张大人似乎已有计较。他……他想请殿下帮一个忙。”

“哦?什么忙?但说无妨,只要能帮到他,本宫一定尽力。” 朱秀宁坐直了身子。

“张大人说……” 青鸾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四日后,便是清湘郡主出降之期,届时陛下、太后、文武百官都会前往观礼。张大人想……想请殿下届时,以姐姐的身份,携他一同前往陈府‘送亲’。”

朱秀宁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俏脸上绽放出明艳动人的笑容,带着几分欣喜和狡黠:“携他一同去送亲?这倒是个好主意!本宫以探望堂妹、送嫁为由前往陈府,合情合理。绥之作为本宫的……嗯……随行官员,一同前往,自然也无人能说什么。到了陈府,人多眼杂,他便可借机暗中查访!妙啊!绥之果然心思缜密!”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点头应允:“好!你回复绥之,就说本宫准了!八月十二,清湘郡主大婚之日,本宫会带他一同前往工部左侍郎府!让他放心准备便是!”

“是,殿下!奴婢这就去回复张大人。” 青鸾躬身领命,悄然退下。

暖阁内,朱秀宁重新拿起诗集,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她想象着四日后与张绥之并肩参加婚礼的情景,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心中充满了甜蜜的期待。或许,在那喜庆的场合,还能找到机会,与绥之多相处片刻……

……

而在北京城南城,靠近城墙根的一处最为破败、肮脏的偏僻角落,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几乎吞噬了一切光线。空气中弥漫着垃圾腐烂的酸臭和污水的腥臊气。这里是连更夫都不愿轻易踏足的“鬼市”边缘,是乞丐、流民、以及各种见不得光的人物的聚集地。

一个巨大的、用来装运潲水、散发着令人作呕气味的破旧竹篓,歪斜地倒扣在一堆碎砖烂瓦旁边。竹篓下方,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蜷缩在冰冷的泥土里,瑟瑟发抖。

正是失踪了一整天的胡杏儿。

小姑娘的脸上、身上沾满了泥污,头发散乱,那双原本灵动的大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绝望。她紧紧攥着怀中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这是父亲胡三临死前,拼尽最后力气塞给她的,反复叮嘱她一定要交给工部左侍郎陈大人的“要紧东西”。白日的追杀、父亲的惨死、街头的混乱、冰冷的刀光……一幕幕恐怖的画面在她脑海中不断闪现。她不敢哭出声,只能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直到尝到咸腥的血味。

饥饿和寒冷如同两条毒蛇,啃噬着她幼小的身体。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了。夜色越来越深,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野狗吠叫和更夫模糊的梆子声,更添几分阴森。

终于,极度的饥饿战胜了恐惧。胡杏儿小心翼翼地、一点一 点地从竹篓下爬了出来。她必须找点吃的,否则,就算不被坏人抓住,也会饿死、冻死在这漆黑的夜里。

她像一只受惊的小老鼠,沿着墙根的阴影,蹑手蹑脚地向前摸索。大多数门窗都紧闭着,透着冷漠的光。就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她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一扇低矮的木门,似乎……没有上锁,虚掩着一条缝,里面透出一点微弱的、温暖的灯光。食物的香气!她似乎闻到了里面飘出一丝淡淡的、可能是剩饭的味道!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她。胡杏儿鼓起最后的勇气,轻轻推开那扇木门,闪身钻了进去。

屋里很暗,只有里间透出一点昏黄的灯光。她刚迈出两步,想要寻找厨房或者任何可以果腹的东西——

突然!

一道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锐利之物,悄无声息地架在了她纤细的脖颈上!锋利的刃口紧贴皮肤,激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别动!否则,死!” 一个清冷、带着警惕的女子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胡杏儿吓得魂飞魄散,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停止了!她甚至能感觉到背后那人身上散发出的、如同冰山般的寒意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书卷气?

“哇——!” 极度的恐惧让她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出,“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杏儿……杏儿只是……只是饿……想找点吃的……爹爹……爹爹死了……呜呜呜……”

她哭得撕心裂肺,小小的身子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架在脖子上的利刃,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丝。身后的女子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打量她。然后,那女子绕到了胡杏儿面前。

借着里间透出的微弱灯光,胡杏儿看清了挟持她的人。那是一个穿着素雅青色布裙的年轻女子,年纪约莫二十出头,身姿窈窕,眉眼如画,带着江南水乡般的清秀婉约,宛如一株空谷幽兰。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眉宇间凝结着一股化不开的、如同江南烟雨般的清愁。乌黑的长发,只用一支再普通不过的木簪松松绾在脑后,几缕发丝垂落颊边,更添几分我见犹怜的柔弱。然而,她那双本该秋水盈盈的眸子里,此刻却闪烁着警惕、审视的光芒,深处,更藏着一丝……如同殉道者般的、令人心悸的执拗与冰冷。

她手中的剑,样式古朴,剑身狭长,闪着幽光,显然并非凡品。

青衣女子看着眼前这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脏污、可怜兮兮的小女孩,眼中的警惕渐渐被一丝疑惑和……不易察觉的怜悯所取代。她收回了长剑,但并未归鞘,只是垂在身侧,沉声问道:“小丫头,你别怕。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你爹爹……又是怎么回事?为何深夜到此?”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但已没有了之前的杀意。

胡杏儿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诉说起来:“我……我叫胡杏儿……我爹爹……是工部赵铭赵大人家……的仆人……昨天晚上……好多坏人……杀了爹爹……还有好多人……爹爹让我……让我把这个……交给工部的陈大人……呜呜……我找不到……我好饿……好怕……” 她一边哭,一边下意识地紧紧抱着怀里的油布包裹。

“工部赵铭?灭门案?” 青衣女子闻言,瞳孔微微一缩,清冷的脸上闪过一丝震惊和凝重。她显然也听说了昨日震惊京城的薰风坊惨案。她看着胡杏儿怀中那看似普通的油布包裹,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你爹爹让你把这个交给陈大人?” 她指了指那包裹。胡杏儿用力点头,泪眼婆娑地看着青衣女子,哀求道:“姐姐……你是好人吗?你能……能帮杏儿吗?杏儿好怕……那些坏人……还在找我……”

青衣女子沉默了片刻,仔细打量着胡杏儿,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以及收留她可能带来的风险。最终,她眼中那丝怜悯压过了警惕。她轻轻叹了口气,收起长剑,低声道:“我叫窦娘。这里暂时是安全的。你先进来吧,外面冷。”

她侧身让开,示意胡杏儿进屋。

胡杏儿如同听到了天籁之音,连忙跟着窦娘走进了里间。里间陈设极为简陋,只有一床、一桌、一椅,桌上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灯光昏暗,却勉强驱散了黑暗和寒冷。墙角堆着一些书籍和卷轴,散发出淡淡的墨香。

窦娘从一个小小的瓦罐里,拿出半个冰冷的、硬邦邦的杂粮馍馍,递给胡杏儿:“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胡杏儿饿极了,也顾不得许多,接过馍馍,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噎得直伸脖子。

窦娘给她倒了一碗温水,看着她狼狈的吃相,眼神复杂。等她吃得差不多了,窦娘才轻声问道:“杏儿,你爹爹给你的那个包裹,能……能给姐姐看看吗?”

胡杏儿犹豫了一下,但看着窦娘温和(尽管带着清愁)的眼神,又想到她是唯一肯收留自己的人,最终还是怯生生地将怀里的油布包裹递了过去。

窦娘接过包裹,入手沉甸甸的。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油布,里面是一层防水的油纸,再打开,露出了一叠……图纸?

图纸的材质很特殊,似纸非纸,似绢非绢,触手坚韧。上面用极其精细的墨线,绘制着复杂的建筑结构图,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符号和数字。窦娘自幼随父亲读书,也略通文墨,但面对这些专业的工程图纸,她却如同看天书一般,完全看不懂上面画的是什么,那些符号又代表何意。

“这是……什么?” 窦娘蹙起秀眉,喃喃自语。她只能看出,这图纸似乎非常重要,否则不会引来杀身之祸。但这其中的奥秘,远非她所能参透。

她将图纸重新仔细包好,递还给胡杏儿,郑重叮嘱道:“杏儿,这东西非常重要,你一定要收好,绝不能轻易示人。在想到稳妥的办法之前,你就暂时住在我这里吧。不过,我这里也不绝对安全,你千万不能出声,不能随意出门,明白吗?”

胡杏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包裹,如同抱着唯一的护身符。她看着眼前这位看似柔弱、却敢收留自己的窦娘姐姐,心中涌起一股久违的、微弱的暖意和依赖感。

“谢谢……谢谢窦娘姐姐……” 她小声说道,眼泪又涌了出来,但这次,是带着一丝安心的泪水。

窦娘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再多说什么。她走到窗边,透过窗纸的缝隙,警惕地望了望外面沉沉的夜色,眼中闪过一丝忧色。收留这个女孩,无疑是将一个巨大的麻烦引到了身边。但……想起自己那因直谏而惨死于廷杖之下的父亲,想起这黑暗的世道,她无法对这样一个孤苦无依、身负血海深仇的孩子视而不见。

也许,保护这个孩子,保护她手中的秘密,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对自己心中那份无法释怀的悲痛与执念的一种慰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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