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绥之那句“你敢吗?!”如同最后一道惊雷,劈开了木景云所有侥幸的伪装。他提出的要求——当众脱靴验脚——直击要害,将木景云逼到了绝境。
议事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聚光灯般,齐刷刷地聚焦在木景云身上。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木玄霜和阿诗玛端坐主位,目光冰冷如霜;寨中长老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震惊与愤怒;周围的寨民们更是屏息凝神,等待着最终的时刻。
木景云面如金纸,冷汗如同溪流般从他额头、鬓角涔涔而下,瞬间浸透了他官服的领口。他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嘴唇哆嗦得厉害,想要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他试图挺直腰杆,维持最后一丝特使的威严,但双腿却像煮烂的面条一样软绵无力,全靠双手死死撑着面前的案几,才没有当场瘫倒。
“我……我……”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眼神涣散,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绝望,“不……不是……张绥之……你……你血口喷人!诬陷……这是诬陷!”
他的辩解苍白无力,语无伦次,在张绥之环环相扣、铁证如山的推理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徒劳。他不敢去看张绥之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更不敢去看主位上木玄霜那越来越冷的脸色。
“证据?”木景云突然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疯狂,“对!证据!张绥之,你这些所谓的证据……购药记录?私密账册?脚印拓样?都……都可能是你伪造的!你……你为了包庇那个蛮女月影,为了在阿诗玛和木玄霜面前逞能,故意陷害本官!对!一定是这样!”
他声嘶力竭地吼叫着,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但颤抖的声音和慌乱的眼神,早已出卖了他内心的虚弱。
张绥之静静地看着他垂死挣扎的丑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木景云的嘶吼:“木景云,到了此刻,你还执迷不悟吗?丽江城济世堂的掌柜可以作证,瑞丰当铺的掌柜可以作证,寨西红土坡的火把果丛可以作证,木德隆房中那杯未饮完的茶可以作证,月影窗外新翻的泥土可以作证,还有——你脚上这双不合脚的官靴,就是最直接的证据!”
他向前一步,目光如炬,逼视着木景云:“你若心中无鬼,为何不敢脱靴自证清白?你脚码异于常人,这本是你的隐秘,却成了你作案时无法掩盖的破绽!你自以为聪明,利用月影伪造现场,却没想到这双小小的靴子,会让你满盘皆输!”
“脱靴!脱靴!”不知是哪个寨民率先喊了一声,顿时,整个议事厅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群情激愤的呼喊声汇成了巨大的声浪,震耳欲聋!
“脱靴验明正身!”
“让这狗官现出原形!”
“为木德隆头目报仇!为月影姑娘伸冤!”
在这排山倒海的声浪和无数道愤怒目光的注视下,木景云最后的精神防线被彻底摧毁了。他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双膝一软,整个人如同烂泥般瘫倒在地,官帽滚落一旁,头发散乱,涕泪横流。
“我……我招……我全都招……”他瘫在地上,双手抱头,发出绝望的呜咽声,“是……是我杀的……是我用迷药迷晕了木德隆……再用枕头……捂死了他……然后……然后骗月影进去……捅了尸体……是我贪墨军资……被他抓住把柄……我怕他告发……我才……我才……”
他断断续续的供述,虽然含糊,却清晰地印证了张绥之所有的推理!真凶,终于伏法认罪!
“砰!”
木玄霜猛地一拍案几,霍然起身!她面罩寒霜,眼中怒火燃烧,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木景云!你身为木府特使,朝廷命官,竟敢贪墨军资,杀人灭口,嫁祸无辜,罪大恶极,天理难容!来人!”
“在!”厅外早已等候多时的木府亲兵应声而入。
“将罪犯木景云拿下!剥去官服,戴上枷锁,严加看管!择日押送木府,交由摄政夫人纳西月皎亲审定罪,以正国法!”木玄霜的命令斩钉截铁。
“遵命!”亲兵们一拥而上,毫不客气地将瘫软如泥的木景云从地上拖起,粗暴地剥去他那身象征权力的官服,露出里面皱巴巴的里衣,然后给他戴上了沉重的木枷。此时的木景云,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威风,如同一条丧家之犬,面如死灰,任由摆布。
看着木景云被押下去,议事厅内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寨民们欢呼雀跃,为真相大白而高兴,为月影沉冤得雪而欣慰,也为张绥之的神奇断案而由衷敬佩!
“张公子英明!”
“多谢张公子为我们寨子主持公道!”
“进士老爷断案如神!”
欢呼声中,一直被押着跪在堂下的月影,早已泪流满面。她不是为自己得救而哭,而是为那积压了太久的委屈、恐惧和绝望,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她朝着张绥之、木玄霜和阿诗玛的方向,深深地叩下头去,泣不成声:“多谢……多谢大人……多谢张公子……还小女子清白……呜呜……”
阿诗玛走到月影身边,亲手将她扶起,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眼中闪过一丝怜悯,温声道:“月影,你受苦了。此事你虽有过错,但亦是受人蒙蔽利用,情有可原。从今往后,你便安心留在火把寨吧,寨子会给你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月影感激涕零,再次拜谢。
一场惊天血案,至此,终于真相大白,水落石出。真凶伏法,冤屈得雪。议事厅内的喧嚣久久不能平息,所有人都沉浸在案件破解的震撼与激动之中。
数日后,火把寨的一切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秩序。木景云被木府亲兵严密押往丽江城,等候最终的审判。月影在寨民的接纳和帮助下,开始了新的生活。
张绥之和姐姐张雨疏,也到了该回家的时候。
临行这天,阿诗玛、木玄霜以及寨中多位长老都亲自前来送行。阿诗玛用力拍了拍张绥之的肩膀,眼中满是激赏:“绥之,这次多亏了你!要不是你,不仅月影冤沉海底,只怕连我和寨子都要被木景云那奸贼陷害!你这份情,姐姐记下了!以后火把寨就是你的家,随时欢迎你来!”
木玄霜也难得地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张公子年纪轻轻,却有如此胆识谋略,心思缜密,观察入微,将来必成大器。此番相助,木府铭记于心。”
张绥之谦逊地一一回礼。
然而,最舍不得张绥之的,还是花翎和阿依朵。两个少女一左一右地拉着张绥之的衣袖,眼眶红红的,全然没了往日的泼辣大胆,只剩下浓浓的不舍。
“绥之哥哥,你……你真的要走了吗?”花翎的声音带着哭腔。
“以后还会来看我们吗?”阿依朵也眼巴巴地望着他。
张绥之看着她们,心中也有些怅然。这段在火把寨的经历,惊心动魄,也让他结识了这些率真可爱的朋友。他笑了笑,揉了揉两个少女的头发(这个亲昵的动作让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放心吧,有机会我一定回来看你们。你们也要好好的,听阿诗玛姐姐的话。”
“嗯!”二女用力点头,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
告别了众人,张绥之和张雨疏骑上马,在几名寨中武士的护送下,踏上了返回丽江城的路。
马蹄嘚嘚,沿着来时那条崎岖的山路前行。来时满心好奇与些许不安,归时却已是经历了一场生死较量,心境大不相同。山风拂面,带着草木的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走出一段距离,远离了送行的人群,一直沉默的张雨疏忽然放缓了马速,与弟弟并辔而行。她侧过头,看着张绥之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俊的侧脸,脸上露出了一个带着探究和促狭的笑容。
“绥之,”她轻声开口,语气中充满了好奇,“案子是破了,姐姐心里还有一个疑问,一直没想明白。”
“哦?姐姐还有什么疑问?”张绥之笑着看向姐姐。
张雨疏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像是分享一个秘密:“就是……关于木景云的脚。你最后逼他脱靴验脚,这一招真是神来之笔,直接击垮了他。可是……姐姐很好奇,在验脚之前,你究竟是怎么知道……他的脚码异于常人,如此小巧的?你……偷偷观察过?”
这个问题,问到了最关键处。确实,在没有任何直接证据的情况下,张绥之是如何精准地判断出木景云脚码偏小,并以此作为决胜一击的?
张绥之闻言,脸上露出了一个神秘兮兮的笑容。他也学着姐姐的样子,凑过去,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俏皮地眨了眨眼:
“姐姐,这个嘛……其实,我是猜的。”
“猜的?”张雨疏愕然,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居然是猜的?万一猜错了怎么办?”
张绥之哈哈一笑,脸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得意和狡黠:“办案嘛,有时候就需要一点大胆的假设和直觉。我综合了所有的线索:现场那偏小的官靴脚印、木景云略显清瘦的身材、他言行举止中偶尔流露出的一丝不同于寻常武官的阴柔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顿了顿,眼中闪着光,“我注意到他走路时,步伐比同等身材的男子要更轻、更碎一点,这通常意味着脚掌的着力点和步态会有些微差异。这些细节加起来,让我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他的脚,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要小。当然,这确实有赌的成分,但幸运的是,我赌对了!”
他耸了耸肩,语气轻松:“有时候,真相就需要那么一点灵光一闪和大胆求证。”
张雨疏听完弟弟的解释,怔了半晌,随即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轻轻拧了一下他的耳朵:“好你个臭小子!真是胆大包天!连这都敢猜!不过……猜得真准!”
姐弟二人相视大笑,笑声在山谷间回荡,惊起了林间的飞鸟。
阳光正好,洒在归途上,也洒在这一对经历了风雨、感情愈发深厚的姐弟身上。前方的路还很长,但对于年轻的新科进士张绥之来说,一段充满挑战与机遇的崭新人生,才刚刚拉开序幕。而火把寨这段惊心动魄的经历,将成为他记忆中一枚深刻的烙印,伴随着他,走向更广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