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七的京城，雪下得比往日更绵密些。鹅毛般的雪片慢悠悠地飘着，落在太女府的青瓦上、朱红的廊柱上，还有庭院里那几株红梅的枝桠上，不多时就积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像谁在暗处轻轻翻着书页。
祁星黎裹着一件雪白的狐裘，狐裘的领口和袖口都镶着一圈银狐毛，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脸庞愈发柔和。她的腹部已经隆起得明显，走路时需要微微挺着腰，脚步也比往常慢了许多。陆玉景走在她身侧，右手轻轻扶着她的左臂，掌心贴着狐裘，力度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会让她觉得拘谨，又能稳稳托住她的重心，生怕她在雪地上滑倒。
“殿下，您慢着点，廊下的雪虽然扫过了，还是有些滑。”陆玉景的声音比平时放得更柔，目光时不时落在祁星黎的脚下，又飞快地移到她的腹部，眼神里满是掩不住的关切，“要是累了，我们就回屋歇着，暖炉里还煨着您喜欢的陈皮茶。”
祁星黎微微侧头，看着陆玉景紧绷的下颌线——他今天穿了件玄色的锦袍，外面罩着件短款的貂皮袄，腰间系着玉带，玉带上挂着一块暖玉，走路时轻轻晃动。她忍不住笑了笑，抬手拍了拍他扶着自己的手背：“玉景，你也太紧张了。我这才走了半柱香的功夫，哪有那么娇气？”她停下脚步，望向远处的书房——书房的窗棂上糊着雪白的宣纸，里面透出暖黄的灯光，隐约能看到两个人影在晃动，“简臣和乐云还在商议北狄的事吗？”
“是，”陆玉景点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刚才路过书房时，我听见他们在说巴特尔的牧群调配，应该是在分析他的动向，想找机会跟他搭线。”
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廊下尽头传来。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暗卫匆匆跑来，膝盖在雪地上一跪，积雪溅起，沾湿了他的裤脚。他头埋得低低的，声音带着几分急促：“殿下！陆少郎！属下有要事禀报——我们在府外西侧的老槐树下，发现了四个形迹可疑的人，都穿着黑色的斗篷，遮住了大半张脸，手里还藏着短刀，看他们的步态和腰间的弯刀样式，像是北狄的暗卫！”
陆玉景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扶着祁星黎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些，另一只手悄悄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那是一把鲨皮鞘的长剑，剑柄上缠着防滑的麻绳，是他特意为防突袭准备的。“他们可有异动？是在徘徊打探，还是已经准备动手？”他的语速变快，眼神里多了几分锐利，像出鞘的刀。
“暂时没有动手的迹象，”暗卫连忙回道，“他们只是在老槐树下的阴影里蹲着，时不时探头往府里看，好像在观察府里的侍卫换岗时间，还在地上画着什么，像是府门的布局图。属下怕打草惊蛇，没敢靠太近，只让两个兄弟盯着他们。”
祁星黎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腹部。腹中的孩子像是感受到了她的不安，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在轻轻踢她的掌心。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慌乱，声音却还是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绷：“看来，祁悦灵是真的没死心，竟然敢派暗卫摸到京城来。玉景，你立刻带人去查，务必把这几个人抓回来，问清楚他们的目的——还有，别惊动府里的其他人，尤其是别让阿糯感受到动静。”
“是！”陆玉景沉声应下，又转头对身后跟着的侍卫吩咐，“你留在这里，好好照看殿下，一步也不能离开，要是有任何异常，立刻吹哨子报信！”侍卫躬身领命后，他才转身快步离开，玄色的身影在雪地里一闪，很快就消失在廊下的拐角处，只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祁星黎站在原地，看着陆玉景的背影消失，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寒风卷着雪片，吹在脸上有些凉，她下意识地裹紧了狐裘。就在这时，一阵淡淡的墨香混合着莲香从身后传来，付乐云捧着一卷文书，慢慢走了过来。
他今天穿了件月白色的锦袍，外面罩着件浅灰色的棉袍，手里的文书用一根青色的丝带系着，纸张是江南特有的宣纸，摸起来细腻柔软。“殿下，您别担心，”付乐云的声音温和，像春日里的溪水，“玉景在安防上最是细心，又带了五个暗卫去，那几个北狄暗卫肯定跑不了。”他走到祁星黎身边，小心翼翼地展开文书，“这是江南莲塘的最新进展，苏州府的十个试点村，塘埂都用青石加固好了，还在塘边种了柳树，既能固土，夏天还能给百姓遮凉；藕种也补种完毕了，是从湖州府选的耐寒品种，就算明年春天再冷些，也能发芽。”
祁星黎低头看着文书，上面画着莲塘的草图——付乐云的画技不算精湛，却画得格外细致：荷叶的纹路用细笔描了出来，塘边劳作的百姓穿着短打，有的在挑土，有的在浇水，甚至连百姓脸上的笑容都隐约可见。旁边还用小楷写着批注：“每亩莲塘预计产莲子五十斤、莲藕两百斤，可分给百姓三成，其余上交官府，用于填补水利开支。”她的脸上渐渐露出欣慰的笑容，指尖轻轻拂过草图上的荷叶：“太好了！乐云，辛苦你了，跑了这么多地方，还把这些细节记得这么清楚。等孩子出生后，我们一定要去江南看看，看看那些莲塘，看看百姓们收莲子时的样子。”
“臣也期待那一天，”付乐云看着祁星黎的笑容，眼神也柔和了许多，“对了，臣让人在小厨房给您炖了莲子羹，加了些晒干的桂花，用紫砂锅煨着，现在应该还温着，您要不要回屋尝尝？”
祁星黎点了点头，被他的细心打动：“好，回去尝尝。”
两人刚转身，就看到肖简臣从书房里走出来。他穿着件藏青色的长袍，手里拿着一卷情报卷轴，脸上的凝重比刚才淡了些。“殿下，”他走到祁星黎面前，躬身行礼，“我们刚才又仔细分析了巴特尔的动向——他虽然不满巴图重用祁悦灵，但也清楚札答兰部要是分裂，只会被其他部落吞并。他最在意的是部落的牧群和互市，我们可以从这里入手。”
“好处？”祁星黎挑眉，停下脚步，“我们能给巴特尔什么好处？他现在缺的是牧地和粮食，这些我们可不能轻易让出去。”
“是互市的额度，”肖简臣展开情报卷轴，指着上面的一行小字，“根据暗卫传回的消息，巴特尔的部落今年冬天的皮毛收得特别多，却因为巴图跟我们的互市额度有限，卖不出去，很多皮毛都快发霉了。我们可以答应他，只要他在巴图和祁悦灵的事上保持中立，不参与他们的内斗，就把他部落的互市额度增加三成，还允许他用皮毛换我们的茶叶和盐——这些都是北狄稀缺的东西，他肯定会动心。”
祁星黎低头想了想，觉得这个办法确实可行——既不用付出太多代价，又能稳住巴特尔，让北狄的内乱不至于波及边境。她点了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办。简臣，你立刻安排人去办，一定要隐秘，别让巴图知道，也别让其他人看出破绽。”
“是，臣这就去安排。”肖简臣躬身应下，又叮嘱了一句，“殿下要是觉得冷，就早点回屋，外面的雪还在下。”
就在这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易彦旻提着一个描金的食盒，跑得满头大汗，宝蓝色的锦袍上沾了不少雪粒，却丝毫不在意。“殿下！付少郎！肖少郎！你们快尝尝这个！”他跑到祁星黎面前，献宝似的打开食盒——里面整齐地摆着六个梅花酥，酥皮层层叠叠，上面还点着一点胭脂红，冒着淡淡的热气，香气瞬间弥漫开来，“这是我让小厨房的王师傅做的！我特意跟王师傅说，要少放糖，多放些杏仁粉，您怀着孕，吃太甜的不好，杏仁粉还能补身子！我刚才尝了一个，酥得掉渣，可好吃了！”
祁星黎笑着拿起一个梅花酥，入手还带着温度，轻轻咬了一口——酥皮在嘴里化开，带着淡淡的杏仁香，甜而不腻，确实好吃。她看着眼前三个为她操劳的少郎：陆玉景在外面追查暗卫，付乐云记挂着她的饮食和江南的民生，肖简臣在为边境的事谋划，易彦旻则想着给她做些可口的点心。一股暖流从心底升起，驱散了刚才的不安。她轻声说：“有你们在，真好。”
肖简臣、付乐云、易彦旻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坚定——他们虽然各有心思，却都有同一个目标：守护好太女，守护好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守护好齐国的太平。
而在太女府外西侧的老槐树下，四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影正蜷缩在阴影里。为首的暗卫掀开斗篷的一角，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太女府的正门——那里有两个侍卫站着岗，手里握着长枪，腰间挂着短刀，每半个时辰就会有两个侍卫过来换岗，防守得严丝合缝。他的手指摸向怀里的信号弹——那是祁悦灵给他的，要是遇到紧急情况，或者需要支援，就点燃信号弹。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信号弹塞回了怀里。
他知道，硬闯太女府就是送死——府里的暗卫比他们更熟悉地形，侍卫也都是精锐，他们只有四个人，根本不是对手。他压低声音，对身边的同伴说：“别盯着正门了，去看看侧门和后门的防守，记好侍卫的换岗时间，我们今晚先撤，等摸清楚了府里的布局，再找机会动手——太女怀了孕，肯定不会一直待在府里，我们可以在她去太庙或者皇宫的时候下手。”
其他三个暗卫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缩回阴影里，像四团黑色的影子，慢慢融入了雪夜的黑暗中。只有老槐树上的积雪，在寒风中轻轻落下，掩盖了他们来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