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辛施针的手法更让人心惊。
面对几个已然气息奄奄的昏迷妇人,闻辛专挑一些常人不敢轻易下针的凶险大穴。
甚至有些是医书标注的险穴、死穴,落针又快又狠!
几针下去,那妇人往往一阵剧烈抽搐,“哇”地喷出一大口黑紫色的淤血,溅在闻辛素色的衣袍下摆,腥臭扑鼻。
“你!”旁边一个年轻医官看得心惊肉跳,忍不住出声,“你这是救人还是杀人?!”
闻辛依旧不理,全神贯注于手中的银针,周遭的一切嘈杂都与他无关。
生死亦无关。
“住手!”
年轻医官终于忍不住,冲上来就想阻止。
闻辛只是冷冷地侧身避开,继续落下一针:“郁结之毒不出,心肺皆腐,死得更快。”
见其胸口的起伏似乎顺畅了些许,才缓缓起针。
自始至终,他的眼神都没有点滴波动。
从未当眼前是一个个濒死的人,只当是一件件需要修复的器物。
那年轻医官气得浑身发抖,却又不敢真的抢夺。
只得跺了跺脚,转身快步冲出帐篷,径直找到正在巡视隔离区的闻晟。
将闻辛用药狠辣、施针凶险、态度冷漠的情况禀承了上去,愤慨不已:
“世子殿下!您快去看看吧!闻辛公子他......他简直是在胡来!”
“用的都是虎狼之药,施针更是往死穴上扎!”
“已有数名患者在他施针后吐血不止!如此行事,恐非治病,而是催命啊!还请世子明察!”
医官跪在闻晟面前,声音焦急惶恐。
闻晟停下脚步,目光掠过帐篷区那摇曳的烟雾,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淡淡道:“五弟医术自有其独到之处,非常理可度,我心中有数。”
“眼下疫病凶猛,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既然将重症区交予他,便由他全权处置。”
“你们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便可,他的诊治,不必过多干涉。”
医官愕然抬头,还想再争辩:“可是殿下......”
“下去吧。”闻晟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打断了医官的话。
医官不敢再多言,只得悻悻退下。
过了一会儿,又有另一位医官前来请示:“世子殿下,重症区病人情况复杂,闻辛公子医术虽......独特,但耗费心神巨大。”
“然轻症区的百姓数量众多,药材和人手都有些吃紧,闻辛公子医术高超,是否......请他前去帮忙看看?”
“或许他的方子能更快控制......”
“不必。”闻晟沉吟片刻,缓缓摇头,体谅道:“五弟连日劳累,又在重症区耗费心神,已然十分辛苦。”
“轻症之事,你们多费心吧,让他......专心应对重症即可。”
他望向那片死亡气息最浓重的帐篷,眼神深邃难明。
让闻辛接触重症,是利用他剑走偏锋的医术,死马当活马医,无论结果如何,都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治好了,是他身为医者本分,若治死了,死的本就是将死之人,于大局无损。
甚至......可以归咎于他医术不精,成为攻讦他的把柄。
而轻症......
那是赤蒙城未来的劳力和兵源,绝不能任由闻辛那套不计后果的法子去冒险。
更何况,闻辛如今与尧光城主关系暧昧,地位尴尬。
让闻辛接触轻症,若治好了,功劳难免分润,甚至可能让闻辛借此积累声望。
此事,万万不能。
“五弟他......更适合与那些九死一生的人打交道。”
他低声补充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被冷风吹散。
山雾弥散,蒙山疫区的硝烟与哀嚎交织。
兄弟二人,一个运筹帷幄于外,一个搏命挣扎于内。
闻辛在充斥着死亡气息的帐篷里忙碌,眼神沉寂,俨然被遗弃在修罗场的孤魂。
而他的兄长,则在饥寒的主帐外,残酷地将他推向更深的泥沼。
赤水之畔,暮色四合。
最后一抹残阳将天边染透凄艳的橘红。
赤蒙城主府距离蒙山边境不过百里之遥,若是快马加鞭,大半日功夫便能抵达。
就因为君天碧一句“身娇肉贵,受不得颠簸”,便将这行程硬生生拖到了傍晚。
马车晃晃悠悠,堪堪抵达紧邻蒙山山脉的赤水地界。
天色已然擦黑,虽非完全不能行路,又因君天碧一句“倦了”,便只得就近寻地方借宿。
檀焚抿紧了唇,异瞳中压抑着不耐。
这君天碧分明就是故意拖延,变着法子的折磨人,当真是难伺候到了极点!
但他终究没敢将不满宣之于口,只得沉着脸,差遣禁卫军驾着马车,驶向最近的一处村落。
赤水畔的村落静静卧在逐渐浓重的阴影里,与不远处蒙山疫区的喧嚣紧张仿佛是两个世界。
不多时,马车在一阵令人昏昏欲睡的颠簸后缓缓停下。
骑在马上的李折涯翻身下马,走到马车旁,隔着帘子轻声禀报:“城主,祭司大人,前方已到村落,可以落脚了。”
君天碧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甘渊先跳了下来,正要回身去扶。
君天碧却推开了他的手,目光转向一旁垂手而立的李折涯,手一搭:“折涯姑娘,扶孤下去。”
甘渊的手僵在半空,面具下的脸狠狠抽了一下,无声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矫情!
李折涯微微一怔,随即恭敬应道:“是。”
她小心地伸出手臂。
君天碧这才搭着她的手腕,缓缓下了马车,真是个体弱不胜衣的贵公子。
一行人走进村子。
此时正是晚饭时分,村落里却异常安静,听不到寻常乡村应有的鸡鸣犬吠,也少见孩童嬉闹。
只有风吹过枯枝的簌簌声。
家家户户的房屋看起来都有些年头,灰扑扑的。
屋前都立着一块形状怪异的石碑,石碑呈暗红色,表面粗糙,刻着看不懂的扭曲符文,在暮色中透着说不出的邪气。
偶尔有几个村民从屋里出来,或者提着东西匆匆走过,或是站在门口冷漠地注视着他们。
这些村民无一例外,都是干瘦干瘦的,皮肤蜡黄,颧骨高耸,眼窝深陷,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
可飘来的缕缕炊烟里,分明能闻到米饭和野菜的香气,并不像是闹饥荒的样子,绝不至于让人饿成这般皮包骨的模样。
甘渊的手下意识按在了剑柄上,禁卫军们也悄然握紧了兵刃,神色警惕。
李折涯蹙起秀眉,谨慎地靠近君天碧,低声劝道:“城主,这村子似乎有些古怪。”
“不如我们......还是退回马车,在村外寻个开阔空旷处歇息一夜更为稳妥?”
君天碧闻言,脑袋一歪,顺势就靠在了李折涯的肩上。
绝美的脸上立时挂上了楚楚可怜的柔弱,叹道:“折涯姑娘是嫌弃这村子简陋,不愿孤在此受委屈吗?”
“可是......马车里又冷又硬,孤若是回去,更是孤枕难眠呢......如何休息得好?”
她说着,瞟向脸色铁青的檀焚,“也不知道檀焚祭司......是否愿意发发善心,助人为乐,来给孤暖暖床榻?再陪孤说说话,解解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