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萧珩与赵逸按先前约定登门而来。
几人聚在书房里，姜岁把赵玉灵送来的绣囊打开，又在书案上小心地铺开一条帕子，将瓷瓶里的那一点丹药粉末，小心翼翼地磕出来，再将帕子往萧珩的方向推了推。
萧珩伸手，用指腹蘸了些许，轻轻捻动一下，又凑到鼻尖嗅闻一番。
余下人的视线纷纷聚于其身，书房内只剩下此起彼伏的轻浅呼吸声。
窗外风声吹过，响起雀鸟啁啾和间断虫鸣声。
萧珩沉思半晌，擦净了手，凝眉道：
“……是无忧散。”
这个答案并不意外，甚至是意料之中的。
猜测得以验证，意味着此前粗略的构想可以继续细化施行。
赵逸半垂着眼，心中不免复杂。毕竟现在被算计了的人，是自己的父亲。
“那……多久会发作？”
他还是忍不住问一嘴，声音有些艰涩。
萧珩摇摇头：“说不好，我瞧着…这方子和那本医书里记载的，略有不同。”
“殿下先前在京中找到了那么多相似病症的人，想来就是他们在试这方子。待呈入里头…想必是试出来的，最隐蔽的一种。”
“他们定调整了药量…我估摸着，癔症出现……会很缓慢。”
“兴许还要几月，兴许更久，这说不准，得看官家会用多少。”
他们说话时，姜岁已一点一点，倚靠到了裴执聿身上。
赵逸和萧珩并未注意，或者说，是习以为常。
年节之后，他们时而过来，已见多了这两人腻腻歪歪，如这般，已没什么稀奇。
姜岁先是靠上裴执聿的肩头，又慢吞吞地环住了他的手臂，见他无甚反应，便将手滑下去，五指穿过他指间，与他双手相扣。
做完这些，她才紧了紧手掌，像是确认了什么，安心又开心地弯唇轻笑。
裴执聿微微垂眸看她，随后，又不着痕迹地往后方的书架方向偏了偏头。
姜岁唇角笑意微僵，她唇瓣轻嘟着，握着他的手小幅度地晃了晃。
裴执聿却相当可恶地无声比了个口型：不行。
姜岁一顿，旋即掐他手背。
裴执聿感受着手上传来的隐隐痛觉，却还有些愉悦地眯眼，狭长眼尾勾起绮丽的弧度。
那头的萧珩仍担忧着：
“对了，我爹前两日同我说，他去请脉时，似乎看见了……方士。”
“但也只是一闪而过的影子，他也不好追着去瞧，兴许我爹是老眼昏花，将内监认错了也不定。”
赵逸沉吟片刻：“……我之后多留心。”
如果真的开始有方士出现在宫中，之后会发生什么…似乎已经可以预见。
会令人发癔症的丹药、寻方士、求仙道……
沉默已久、专心注意着姜岁的裴执聿终于开口：
“子玉，无忧散，可有解药？”
萧珩道：“并无，此种损伤不可逆转，至多只能延缓一二。”
赵逸在旁听着，玉容平静，看不出在想什么。
姜岁抬眸看向身旁人的侧脸，一侧落地灯的光晕温柔，朦胧地照过来，本该是暖的，但此时，她却觉得裴执聿反将那晕光镀上了冷意。
她替另两人问了问题：“夫君…是想做什么？”
温温柔柔地，如果忽略她还掐在裴执聿手上的指尖的话。
赵逸的目光落了过来，清凌凌的，带着探询。
裴执聿挑了挑唇，眼尾勾出笑意，不似往日温和，反是带了点秾丽的艳色。
一看就没安好心。
他却有些懒洋洋地，说起了别的事情：
“梁王府近来很热闹……殿下知道吗？”
萧珩挠了挠头，有些困惑地去看赵逸和姜岁，但那两人只是专注听着，并无什么疑惑神色。
他更茫然，想梁王的确与这些事情有牵扯不错，可他府中现在乱糟糟的……好像也和眼下的事情无关吧？
如今的长安，几乎人人都知道梁王府的乱事。
自此前梁王妃跪过宫门后，两人算是彻底撕破了脸。梁王妃虽回府，却搬去了小佛堂清居，将小郡主也带在了身边。其他一切照旧，只是不再见梁王而已。
而赵晟对此显然不在意，我行我素地将阿霖抬成了贵妾。
为此，朝堂上弹劾他的折子多得如雪片般，老皇帝亦收回了几件他手头的事情，他本人倒是还对此没什么反应。但怎么看，都是被打压了的。
还等着裴执聿的下文，一侧的赵逸却凝眉，忽道：
“……我知道了。”
萧珩茫然地瞪大眼：
知道什么？？
裴执聿瞥来一眼，贴心解释道：
“等那边有动作的时候，就说明…官家的药，可能开始起效了。”
“是以现在，暂且按兵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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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王府。
自从梁王妃搬去小佛堂后，他顿时觉得周遭清静不少。
只还是会想起自己那小女儿，不过，也只是想起那么一下。
他回到院中，看美人温柔小意地迎上来，顿感心情颇好，在朝上受的闷气都散了几分，便伸手将人揽过来。
他亲热地在阿霖面上落了一吻，却问：
“你那好姐姐，还没有跟你说什么吗？”
阿霖噙着笑不语，这问题，他最近问得越来越频繁。
看来朝中的压力，还是让他有些沉不住气了。
沉不住气吗……对她来说，是好事。
“殿下宽心，就这两日了。”
往常她也这么说，但今日赵晟却没被安抚下来。他脸色微沉，手臂的力道紧了紧：“这两日……又是多久？”
“疼……”阿霖泪盈盈地，摇摇欲坠，“宫中那么森严，若是没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姐姐也不能随便就传消息的呀……”
赵晟松了手，有些烦躁疲惫：“…我不是怪你，只是……”
“殿下，”阿霖凑上前，搂着他腰身道，“殿下别烦心了，妾为殿下想个办法吧？”
赵晟抬了抬眉毛，但心底却没抱什么希望。
“什么办法？”
阿霖眼睫轻眨，在月光下澄澈如琉璃：“官家既已服仙丹，不如殿下也想办法……送几个方士进宫，让官家开心些？”
“官家心情好，说不定，就不在意殿下的小错处了。”
赵晟摆摆手道：
“不行，父皇不会应的……他自己这般藏着掖着，我若送人进去，他不就知道我已经知道什么了吗？”
阿霖眼波轻转，“哦”了一声，似乎失落于自己没帮上忙。
但赵晟说完后，却蓦地顿住。
他沉默片刻，喃喃起来：“不…若父皇不知道呢？”
若父皇不知道人是自己送的，若父皇已渐渐迷上求仙问道，开始服用更多的丹药。那时候……让方士随便杜撰几句，抑或父皇自己神志昏聩，不就可以了吗？
“哈哈……好阿霖，真是我的好阿霖。”
赵晟些许疯痴地笑道，怀中女子柔情似水般任他抱着，乌黑的眼眸映着月光，显出几分诡谲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