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岁正好奇地在屋内四处查看。
里头颇为宽敞,陈设雅致,但又若有似无地透着暧昧氛围。
门上窗上的雕花是鸳鸯戏水,墙上挂画、屏风上绘的,皆是花鸟美人;熏香幽甜,时有时无地萦绕在鼻尖;一重白一重粉的纱帘在屋内重叠曼垂,轻轻飘荡着,似美人含香水袖。
她颇专心地欣赏了一会儿那些雕花与画,又去翻屋内的橱柜。
里头不出所料,放了些东西。
姜岁静静与之对视了一会儿,听身后脚步声近了,面无表情地将柜子合起。
一只手忽然挡来,将柜门重新拉开。
裴执聿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她身后,伸手越过她,取出里面的几本画册,饶有兴致地翻了翻:
“岁岁想试试吗?”
姜岁转脸,就看见他手中摊开的画册里那些难以言说的画面。
她的视线在上头定一定,又飘向裴执聿现在的脸,沉默片刻后,坚定道:
“不要。”
看出她的嫌弃,对这地方,对自己。
裴执聿轻笑,将画册啪地合起,重新丢了回去。
姜岁撇撇嘴,绕到桌前,用手碰了碰桌上的茶壶。
还是热的,微微烫手的温度。
她又转到一角香炉处,打开鎏金小顶往里看了眼,里头的香才焚去顶端一点,显然是刚添不久。
这座雅间,是提前留好的。
而从进来开始,她就再没听到半点外头的响动,方才裴执聿也无所顾忌地与自己说话……那当与自己猜测相同,此间隔音极佳,进入之后,堪比与世隔绝。
想到那张字条上所言,那北燕王一行…应当就在附近。
或许,就是隔壁。
她回眸寻找裴执聿的身影,身后已经不见那抹颀长人影,倒是那架屏风上,正映出摇晃的影子。
姜岁跟了过去,绕过屏风,便是床榻了。
一重重粉幔悬起,挂在牙钩上,榻上薄衾似纱,水似的映着光。
而裴执聿探入帐内,屈指在床侧的墙上轻轻叩着,似在寻找什么。
她拧眉盯着那张床,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弯身爬上,挪到靠墙的位置,有样学样地一同找着,一边压低声音问:
“公子,他们就在…?”
姜岁说着,指了指墙。
秉着万事谨慎的原则,她还是按着明面地身份称呼裴执聿为“公子”,刻意压低的声音仍带着本音的软和,搭着她现在面庞,丝毫不违和。
裴执聿颔首,指节依旧叩着,目光却停顿在她的眼睛上。
这张清秀无奇的面庞,反而衬得她的眼睛更加突出的明亮,似乎比寻常还要灵动些。
指节下蓦地传来空荡的声响,他停了动作,转而在那片墙面上一摁,一边与她笑:
“岁岁,再多唤几声。”
姜岁撩眸,似是明白过来什么,原就水亮的眸中登时眼波流转,她挑起一点笑意,故意软着嗓子:
“公子原来…喜欢这样?”
裴执聿勾唇轻笑,和先前的故作轻佻不同,那双漆眸中,又翻涌起熟悉的暗潮。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心猿意马的时候。
那处墙面机关在摁下后便弹出一块木条,裴执聿将那木条抽出,露出的空洞里,便泄出一点点光亮。
舍内不再安静无声,开始有了喧哗吵闹。
是从那空洞传来的。
姜岁不由凑过来细听。
有一团吵闹的男声,像是云雾似的凝结在一起,只能分辨出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但听不出具体内容,像是隔了一段距离。
但能听出来,隔壁的确那些北燕人。
姜岁不由疑惑抬眸,看了裴执聿一眼:这能听什么?
裴执聿轻轻扬眉,递来安抚眼神。
很快,又有一沉一柔的两道声音响起。
若说原先的声音模糊得如云,那这两道,便清晰得如刺破云雾的刃。
显然,说话的两人就在近处。甚至,只有一墙之隔。
他们说的是北燕话,或许男声姜岁不太熟悉,但那道女声,她一下就辨认了出来。
是阿霖。
在被赵晟戳破身份后,她又一次成功躲过更加森严的王府守卫,逃了。
还“逃”回了宜春楼。
宜春楼内往来的众多权贵,本就是一重最好的掩饰。就算赵晟找了过来,也难免有所顾忌,能拖延出脱身的时间。
且这里,除了寻欢之外,本就有许多权贵喜欢来此地谈事交换信息。
阿霖曾经在这里待过,对这里熟悉……在眼下关头,与北燕王在这里见面,的确是上策。
事实上,若非裴执聿同赵逸特意留心,还真发现不了有北燕人帮助的阿霖来到了这里。
此时,北燕王正嘀嘀咕咕地,问阿霖这回有没有被人跟踪的可能。
阿霖听着,无端想起姜岁。
但她也只是心头凛了一下,便与北燕王否认,让他放心。
她开始说这段时日的信息。
先说了一会儿赵晟,道他没有异常,一切都和计划中一样;又道了些细节后,阿霖话头一转,却是说起了裴执聿与姜岁。
他们不知,一墙之外,被议论的主人公,正一同缩在床上。
听墙角。
姜岁不由与身旁的裴执聿对视一眼。
裴执聿,也是听得懂北燕话的。
他勾了勾唇,伸臂将人揽过来,低首在她耳侧道:
“…放心,只要不是太吵,他们听不见。”
这处机关能传递并放大隔壁的声音,但并不会让这处的声响也同等传递过去。
姜岁放了心,这才气声道:“夫君,他们说你…唔……阴险狡猾又狠毒哎。”
裴执聿反笑了笑,像是听到什么夸赞。
他漫不经心回:“好了,这不说到岁岁了吗。”
不出所料,阿霖对姜岁的评价也并不动听。
疯子、瘆人、城府极深……
姜岁听着,不由咬了咬指尖,面上流露出苦恼神色:
她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两人听得正起劲,外头的房门被人轻轻叩响。
裴执聿眼神示意姜岁留着继续听,自己下了床去开门。
外头是得了鸨母吩咐过来送东西的几个侍女。领头的捧着一壶酒,后头几位则各捧着几个匣子。
不等裴执聿开口,领头的侍女就说道:
“公子,婢子们将东西放下就走。”
身后那几位便将匣子打开,让裴执聿看清里面装着的东西。
裴执聿眼底闪过几分玩味,猜到了她手中的酒是什么。
于是他只伸手取了酒壶,道:“这便够了,其他不必。”
他并不想用这里的东西。
这些……岁岁只能用他亲手做的。
裴执聿抛了几锭银子打发走了侍女,房门重新合起。他思量一会儿,又落了门闩,这才往回走。
顺手,将那壶酒搁在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