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禁军与皇城司严加封锁起来的围场内,赵逸与裴执聿,还有另外两位骑兵与步兵的指挥使皆骑在马上,看着忙碌搜查的兵士们。
无数火把光点在围场间交错移动,将众人的面庞也照得明灭晦暗。
先前秦王的卫士们向箭矢射来的方向追了过去,却只找到几具已经服毒自尽的尸体。
但看周围凌乱的脚印痕迹,显然刺客并不只这些人,却不知道剩下的,究竟是也已经服毒死了,还是逃了出去。
赵逸有些头疼地摁了摁眉心。
明明冬狩都快结束了,怎忽然出了这档子事。
他的几个兄弟们都争了这么多年,谁会在这时候突然使这昏招呢?
他甚至有些怀疑,会不会是自己那个老谋深算的父皇早就知道有这种事发生,才特意让自己来负责此次护卫,接了这烫手山芋。
这念头也只是转瞬即逝,毕竟,若是老皇帝真的早有所料,怎会放任此等事情发生。
何况……他也想不通这样做的用意。
裴执聿微微转脸,与他低声:“殿下之前的巡防布置,没有出错吧?”
赵逸摇了摇头,苦笑:“这种事,我怎敢疏忽。”
裴执聿垂睫若有所思。
赵逸做事出了名的尽心尽力,连琐事都如此,更何况是这种要紧的事情。
可若按他们先前敲定的安排,几乎不可能会混入刺客才对。
莫非……真是内鬼?
谁能这么神通广大,瞒过禁军与皇城司的眼睛?
裴执聿拧了拧眉,和许多人一样,皆猜测到了几位皇子身上。
储君之争近年愈演愈烈,最年轻的六皇子在朝中的根基虽不及几个哥哥深,却有强悍的母家与帝王的宠爱,不容小觑。
但这种冒进之举,实在不像那几位筹谋惯了的殿下所为。
“报——禀殿下,禀诸指挥使,西南方寻得一可疑人士,我等已将其拿下!”
赵逸神色一凛:
“带过来。”
“是!”
那刺客被押了过来,却不能说话——因刚抓到此人的时候,他作势要服毒,就被搜寻的兵士眼疾手快地卸了下巴。
还不等赵逸试着问几句话,老皇帝的人就先到了。
梁福全恭敬地作了一揖,拂尘靠在肘弯,堆着笑道:
“殿下,那行凶刺客,可拿到了?”
他嘴上问着,视线却分明已经飘向了近处被几个武卫押着的男子。
赵逸心叹一声这老狐狸,也只得回道:
“刚抓到一名,敢问公公,可是父皇有什么吩咐?”
梁福全在老皇帝身边的时间太长了,以至于清楚地知道,老皇帝偶尔看似寻常的话语中的未尽之意。
官家若真着急,遣他过来问个话就是,何必急吼吼地把人叫回去,还耽误了搜查的进度。
这背后的缘由,梁福全适时装傻充愣。深宫如渊,他见过太多秘辛,更知道管住嘴的道理。
是以当赵逸问起时,他只是说:
“陛下为秦王殿下的事情心焦,殿下既然已经寻得刺客,就赶紧回去复命吧。”
赵逸眉头轻皱,想说只是找到刺客,却连问都没问,这能复什么命?
但身为皇家人的直觉,令他牵出温和笑容,迅速应承下来:“有劳公公带话,我这就去回禀父皇。”
梁福全甚满意于赵逸的机敏,带着人告退。
裴执聿在旁瞧得分明,不需赵逸开口,就接话道:
“殿下去吧,臣会安排好。”
赵逸颔首,两位好友视线相接,又很快分开。
他调转马头,往宫殿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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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执聿盯着人将刺客押入牢中后,简单安排了审问,便直接回了居所。
银白大氅拂过庭中砖石上残留的落雪,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回廊下,屋舍的窗内透出朦胧灯影来,一道熟悉的剪影虚虚映在上头。再走近些,隐约能听到里面传出笑语声。
在属于姜岁的柔软声音中,还多了一道属于男子的低沉声音。
裴执聿步子微顿,瞥向立在廊下的几位陌生侍女。
说陌生也不算全然陌生,他先前见过。
“大哥来了?”
他与这几人问道。
守在外头的侍女们纷纷福身,被问话的其中一人答道:“禀世子,大公子刚到不久,说是给夫人来送大少夫人做的点心。”
裴执聿了然嗯一声,迈入舍内。
周月白没出现,那姜乘风要见的人,是自己。
屋内炭火正旺,姜岁坐在靠窗的软榻上,穿了件藕荷色褙子衫,罩着里头的月白色织锦缎花百迭裙,臂弯间披帛软软垂落,指尖捻着块点心,正与姜乘风笑眯眯地说着话。
乌发间的步摇坠子正随着她说话轻轻摇晃,映着细碎的光,衬得她带笑的眉眼格外灵动。
那光闪啊闪,直照进裴执聿眼底。
“夫君回来啦。”
姜岁望向走来的裴执聿,赶紧将手中点心匆匆塞入口中,一边用帕子擦去指尖碎屑,一边急忙下了软榻。
她鼓着腮咀嚼,想说什么又被口中的点心堵住了嘴。
裴执聿垂眸,眼看着那软腻的雪腮在鼓动间渐渐染上粉色,她两眼又瞪得溜圆,着急的模样,像只偷吃的小鼠。
明明可以先拿着,她却这样着急忙慌地咽下,仿佛有人同抢似的。
这孩子气的举动令裴执聿失笑,虽很想捏一捏姜岁的腮帮,但这会儿他只是伸手递了盏茶:
“夫人慢些,别噎着。”
姜乘风却是不给她面子,在旁笑道:
“怀书你看看,小妹见着你,都急成什么样了?”
姜岁刚饮下一口茶,闻言连忙捂住嘴,闷闷呛咳起来。
她一手挡在小脸上,就正剩下一双乌黑的眼睛露在外头,此时随着咳嗽,眸中泛起水光,眼尾也红了些,瞧着颇为可怜。
裴执聿几乎立刻伸手抚着她后背顺气,一边无声抬眸看向姜乘风。
幽幽漆眸无光深沉,虽然没什么明显的情绪,可这空洞的眼神,显然传达着不满,
甚至,有些像在打量什么东西。
姜乘风心中噔了一下,但很快,裴执聿就垂落了视线,重新专注地看着姜岁,低声问她是否有事,眉眼也恢复了往常温和柔润的模样。
仿佛刚才那一眼,就是姜乘风的错觉。
可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怀书竟然会生气?!
他认识裴执聿这么久,就没见此人生气过,他几乎都觉得裴执聿是尊大佛转世了。
原来还是有脾气的啊。
就是这生气的样子……
他暗暗搓了搓手臂。
瘆人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