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教授推开材料性能测试实验室的门，鼻尖先嗅到一股淡淡的烧结粉尘味，紧接着就看到实验台前剑拔弩张的一幕。负责 “磐石 4.0” 正极材料烧结工艺优化的老工程师赵工，正对着电脑屏幕上一组新数据摇头，花白的头发随着动作微微颤动，旁边站着的李博士一脸无奈，手里攥着的实验记录本都快捏出褶皱。
“还是不行？” 韩教授快步走近，目光落在屏幕上两条泾渭分明的 xRd 衍射峰曲线。
“韩教授，您来得正好。” 赵工伸手点了点屏幕，语气带着几分激动，“小李他们建议的这套快速升温曲线，理论上能提升材料结晶度，但实际做出来，批次一致性就是不稳定。你看这两个批次的衍射峰宽度，差这么多！后续电池组装后，容量波动肯定超标。”
李博士扶了扶眼镜，上前一步解释：“赵工，我们用仿真软件模拟了很多次，这个升温区间如果能缩短到两小时，晶粒生长会更均匀，能量密度至少能再提升 3%。您坚持的慢升稳保工艺，虽然稳定，但能量密度上限恐怕达不到‘磐石 4.0’的设计目标。”
“稳定压倒一切！” 赵工的声音陡然提高，手指重重敲在桌面上，“我干了三十多年材料烧结，什么炉子没烧过？理论是理论，炉子实际跑起来，气流、温度分布总有细微差别。你们那套快升法，对温控精度的要求得达到 ±0.5c，咱们车间的老炉子根本达不到！稍微偏一点，整炉材料性能就可能天差地别！这是要上量产线的，不是实验室烧两克样品凑数据！”
韩教授看着争执的两人，又低头扫了眼桌上的工艺参数表。赵工是公司高薪返聘的退休专家，在传统陶瓷和粉末冶金领域经验极其丰富，“磐石” 系列前几代产品能稳定量产，他功不可没。但面对 “磐石 4.0” 更高的能量密度要求，他这套基于经验的 “稳健” 工艺，似乎确实遇到了瓶颈。
“赵工，” 韩教授语气平和地打断两人，“您的经验非常宝贵，稳定也是量产的生命线，这一点我们都认可。不过，咱们这次的目标是‘磐石 4.0’，要在现有基础上实现性能突破，可能真需要一些工艺上的尝试。小李他们的思路，是基于大量仿真和前沿论文，不是凭空想出来的，是不是可以…… 小范围试试？”
“仿真？论文？” 赵工摇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韩教授，我不是不相信科学。但炉子是实的！那些写论文的，有几个亲手烧过几百炉工业级的产品？他们知道炉膛里温差两三度对材料最终性能的影响吗？知道不同批次的原料粉末流动性略有差异，会对铺料均匀性造成什么影响吗？这些细节，都是几十年跟炉子打交道‘磕’出来的，仿真软件算不出来！”
他转身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厚厚的硬壳笔记本，封面已经被磨得发亮：“我这本子里，记着过去五年每一炉重要产品的工艺参数微调和最终结果。哪个批次的原料湿度高了，升温速度要放慢多少；哪个炉子的热电偶有点漂移，温度要补偿多少，我心里有本账！年轻人想法活，是好事，但不能为了追新指标，把根本的东西丢了！”
李博士张了张嘴想反驳，被韩教授用眼神制止了。韩教授接过那本笔记，随意翻开几页，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和数据记录得整整齐齐，甚至还有不同批次产品的性能对比曲线，看得出来是下了真功夫。
“赵工，您的这本‘账’，才是咱们公司最宝贵的财富之一。” 韩教授把笔记递还给赵工，“这样行不行，咱们不急着否定谁。您选一个您最有把握的炉子，就用三号炉吧，平时您用得最多，特性最熟悉。咱们设计一个对比实验。”
他看向两人，语气带着提议：“就烧三炉。一炉，完全按照赵工您优化后的现有工艺，升温时间保持四小时。一炉，采用小李他们建议的快升曲线，两小时升温到目标温度，但所有其他控制参数，包括铺料厚度、气流大小，都严格参照您笔记本里记录的、针对三号炉的最佳实践。第三炉，在快升曲线基础上，结合您的经验，对升温初期和保温阶段的关键节点做微调，这个微调方案，您和小李一起商量着定。”
赵工摩挲着笔记本封面，脸色稍缓：“这…… 倒是可以试试。但得说好，如果快升法那炉结果波动大，或者性能没明显优势，后续还得按稳妥的来，不能为了追求那点能量密度，把产品稳定性搞砸了。”
“当然。” 韩教授点头，“实验数据说话。李博士，你配合赵工，把实验设计做扎实，监测点布密一点。咱们不仅要看最终的能量密度、循环寿命这些性能指标，还要看在线监测的工艺参数波动情况，比如不同阶段的温度曲线、炉内气氛变化，搞清楚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李博士也冷静下来，之前确实有点急于求成，没充分考虑车间的实际设备条件：“好的，韩教授。赵工，那咱们现在就详细聊聊您那台‘老伙计’三号炉的具体习性？比如它的升温速率极限，还有不同区域的温度均匀性差异。”
赵工哼了一声，但态度明显软化，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行吧，数据说话。不过小伙子，我先跟你说说这台炉子北角那个热电偶，它读数向来喜欢偏高零点五度，平时我都得减去这个偏差值才敢用……”
他打开笔记本，翻到专门记录三号炉特性的页面，开始一条条讲解：“还有它的加热丝，用了两年了，中间区域的功率有点衰减，升温后期得稍微加大点功率补偿……”
李博士拿出笔，认真地在笔记本上记录，时不时插话提问：“那如果我们要加快升温速度，这个功率补偿比例需要调整吗？”
“肯定要调！” 赵工立刻回应，“升温速度越快，功率补偿的幅度就得越大，但也不能太大，不然容易局部过热……”
看着一老一少凑在桌前，围绕着炉子特性和工艺参数讨论得越来越投入，韩教授悄悄退出了实验室。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两人身上，笔记本上的字迹和屏幕上的数据在光影中交替闪烁。他心里清楚，技术的传承与突破，有时候就需要这样具体的碰撞与磨合。老专家的 “固执” 里，是千金难买的实践经验；年轻人的 “激进” 中，藏着未来的技术可能。找到那个平衡点，工艺才能真正前进，“磐石 4.0” 的性能突破也才有了更稳妥的基础。
韩教授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实验室里传来赵工的声音：“这样，升温初期咱们先按你的方案来，但如果温度波动超过 0.8c，就自动切换到我的补偿模式，怎么样？”
“没问题赵工，咱们把阈值设得保守点，先保证稳定。” 李博士的声音带着认同。
韩教授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转身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他知道，这场关于工艺的争论，已经朝着最有利的方向发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