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连绵不绝,敲打着旅店老旧的窗棂,仿佛永无止境的叹息。室内空气潮湿而阴冷,唯一的光源来自桌上那盏摇曳的油灯,将博士和斯卡蒂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扭曲如鬼魅。
“咚、咚、咚。”
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仿佛敲在人的心脏上。
好消息是,深夜来访的不是惩戒军。
斯卡蒂把博士挡在后面去开门,刚拉开一条缝,一股难以形容的腥气立刻乘着门外的湿风灌入室内。
那并非鱼市的腥臭,而是一种更深沉、更黏腻的味道,混合着腐烂海藻、深海淤泥以及某种……活物的气息。空气仿佛变得沉重,吸入口鼻带着凉意,让人联想到滑腻的触手擦过皮肤,用博士一路“卧谈”时科普的说法,是一种“克苏鲁”的、“掉san”的感觉。
门外的陌生人披着宽大的墨绿色兜帽斗篷,遮住大半头脸——那斗篷也给人一种黏腻湿滑的感觉,仿佛是用海带缝成的——这个怪异的来客让斯卡蒂全身紧绷,甚至想掏出伪装成乐器、藏在盒子里的船锚,但博士却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放松,然后对外面的怪人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你好,同胞。”
斯卡蒂被博士这声“同胞”恶寒得掉了一地鸡皮疙瘩——但毕竟这是计划的一部分,所以在怪人打量她时还是忍住了把船锚砸到对面头上的冲动。
博士在柴火打湿了、一直点不着的壁炉旁边坐下。那怪人不肯落座,用一种仿佛从腹腔发出的沙哑音调说:“镇上有一个见习审判官。”言下之意是,这里不安全。
斯卡蒂不由瞥了一眼这个“海带兜帽男”,脑海里又回响起博士说过的话:“这个‘海嗣同好会’组织不是一般地混乱,我们阿戈尔——我的意思是你这个阿戈尔,和长得像阿戈尔的我——我们只要见了深海教徒乱喊‘同胞’,一准能行……”
“感谢您的提醒。我们也希望在天亮前离开。”博士点点头表示明白,随后提出,“但现在所有店铺都关门了,我们需要买到足够上路的补给——燃料,罐头。您可以提供帮助吗?我们可以用赤金付账。”
这次“海带男”没有直接回答,沉吟了一会儿,然后问:“你们从哪里来?”
博士回答:“我们从海上来。”
海带男又问:“你们到哪儿去?”
博士再回答:“我们到海上去。”
斯卡蒂:……
海带男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脸露出几分疑惑:“我不明白。”
“大海是我们的归宿,但那些不幸在这片邪恶的陆地上过世的同胞,却无法回归海洋。”博士解释,“这就是我们在做的事情——送同胞回归大海,在海水中安眠。”——其实就是送尸体去海葬。
没错,博士为自己在深海教会创造了一份工作岗位:送葬人!
真正的强者,懂得创造岗位让自己就业。
何况同胞们分明很需要!
海带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那么棺材里的是……”——看来镇民不仅把两个阿戈尔入住旅店的事告诉了深海教会,还发现了靠近马纳瓦拉的运尸车。
斯卡蒂暗自思忖:这就是“群众基础”的力量吗……
但接着就听到博士用尽可能沉痛的口吻说:“里面都是我们的同胞。”(阿米娅\/w\/Logos:?)
斯卡蒂:……
海带男顿时肃然起敬:“请接受我的敬意。”
但仅凭博士的一面之词,显然还不足以证明他们两人的虔诚,好在海带男没有要求开棺查验——惊扰死难者不是同胞所为,而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题,“这里已经是伊比利亚腹地,你们是如何绕开审判庭抵达这里的?”
“我们不在任何城镇停留,”这个博士可以如实回答,“如果不是补给不够了,我们本打算直奔海岸线。即使是审判庭,也监控不了伊比利亚的每一片荒原。”
海带男就跟Logos一样惊诧:“那你们是如何辨认方向的?”
“大群的意志指引我们,”博士又祭出了那种神棍语气,而斯卡蒂已经有点麻木了,“当我们奔向大海的时候,永远不会迷失。”这话至少有一半是真的。
而这其实也是海带男心里预设的答案:如果不是融合了海嗣、能够感受大群指引,无论如何也解释不了这种神奇的方位感。
博士的回答,再加上两人阿戈尔(?)的身份,终于消除了对方的疑虑,海带男行了一个奇怪的礼,仿佛是模仿海嗣挥动触腕:“我是费明·卡斯特罗·鲁斯,马纳瓦拉的主教。”
“我的名字在漫长的时光中已经遗忘了,”博士模仿长生种的语气——他周身那种历史的气质为这种说法增加了可信度,“你可以叫我‘预言家’。”
本来博士以为计划到这里已经成功了八成,可以愉快地买到补给上路了——万万没想到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海带男提出了一个让他大跌眼镜的要求:“一定是大群保佑,指引你们来此。你们可以接走我们死难的同胞吗?”
博士:啊???
不是——我就那么一说,你还真要我带走尸体?
“就在三天前,我们的同胞,何塞·赫尔南德斯·加西亚,在饱受营养不良的折磨后去世,昨天刚刚下葬。何塞生前是最虔诚的兄弟,我希望他能够回归大群。”
这时候说“不行”就不礼貌了——没办法,博士只好硬着头皮,用庄严肃穆的语气回答:“当然。他将在大海中安息。”
……
马纳瓦拉的教堂很小,只有一座能够勉强容纳三十多人的祷告大厅和两间告解室、一间档案室。虽然打扫得很干净,但从好几排木椅子都已经朽烂,艾丽妮还是一眼看出镇民并不虔诚。
她刚刚结束在审判庭的学徒生涯,作为见习审判官被派到这座边境小镇,接替上一位因为年事已高、无法继续履职的前辈。
因为还在见习期,她尚未拿到以审判之火点燃的提灯,手中只有一盏普通的灯,仅仅能作照明使用,无法为她压制邪恶。但这不会让她的勇气减损分毫——她得到老师达里奥的看重,跟在他身边学习,熟记海嗣图谱(当然,敌人在不断进化,这些图谱仅能作为参考)和各种针对这些怪物的战斗技巧——尽管她还没有在老师和惩戒军不在场的情况下,独立斩杀过海嗣。
老审判官把教堂的钥匙给了她,“你既然是达里奥阁下的学生,那么我没什么要交待的。我相信你会做的很好。”
老审判官离开后,艾丽妮留在档案室,查阅马纳瓦拉的日志直到深夜。
老审判官虽然看起来已经拿不动剑,但文书工作无可指摘,在任三十年间,马纳瓦拉发生的大小事,在日志中皆有记录。
“泰拉历1064年,台风带来两条恐鱼。镇民被隔离疏散,直到惩戒军赶来围剿恐鱼……”艾丽妮阅读卷宗,“没有造成伤亡。”
马纳瓦拉距离海岸线还有一段距离,但已经处于台风的威胁中。在台风过境以后,留下的除了倾颓的房屋、倒伏的树木,往往还会在屋檐和树梢上挂上海草,被居民捡回去当作蔬菜的补充。
很少的时候,台风还会带来鱼虾。更少的时候,还可能带来海嗣。
“1064年,费利佩、拉斐尔死于营养不良。”
“1071年,台风再次带来一条恐鱼……同年贝拉死于营养不良。”
艾丽妮读着读着,眉头皱了起来:“1093年1月……何塞·赫尔南德斯·加西亚,死于营养不良。”
此时此刻,台风正在马纳瓦拉肆虐,暴雨打在档案室年久失修的窗户上,水滴从开裂的窗框里面渗出来。
“为什么每隔几年,台风经过以后,就会有镇民死于营养不良?”艾丽妮喃喃自语,“1064,1071,恐鱼……今年没有记录出现恐鱼,但是……”
“不对劲!”她“蹭”一下站起来,提着剑与灯,就往墓地走去。
“我要确认一下……”她自言自语。
确认什么?
她自己也不清楚。
……
这一天,月黑,风高,暴雨,当博士提着铁锹,跟马纳瓦拉主教费明(海带帽兜男)一起掘墓的时候,他又想起了自己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差点把守墓人老麦格拉吓出心脏病的那个平平无奇的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