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内静得只剩烛火噼啪声，户部侍郎李大人捧着卷边的《资治通鉴》，额角渗出细汗，躬身垂首的姿态几乎要弯成九十度：“陛下，臣……臣真的教不了三公主。”
景鹤声指尖捏着龙椅扶手，指节泛白，目光扫过案上被撕得零散的课业纸——那是今早景兮嫌课上得闷，当着李大人的面扯碎的。
她沉声道：“是兮儿又闹脾气了？”
“不只是闹脾气。”李大人声音发颤，偷偷抬眼瞥了眼皇帝脸色，又飞快低下头，“臣今早想教她认奏折上的字，她竟说‘这些勾心斗角的东西，学了脏眼睛’，还、还让宫人把臣的茶盏都端走了……”
说到最后，李大人的声音里满是委屈与无奈：“臣实在没本事劝动公主，再教下去，怕是还会惹得公主动气，臣……恳请陛下另择贤才。”
景鹤声沉默半晌，望着殿外飘进来的几片落叶，终是松了口气般摆了摆手：“罢了，朕知道你的难处。你先退下吧，此事不怪你。”
李大人如蒙大赦，连忙叩首谢恩，捧着《资治通鉴》的手还在微颤，转身时袍角蹭过门槛，险些绊倒，匆匆躬身退了出去。
待殿门合上，景鹤声才靠向龙椅靠背，指尖揉了揉眉心——这已是第五位请辞的太傅，景兮对朝堂课业的抵触，比她预想中还要强烈。
她正思忖着该如何是好，内侍突然进来禀报：“陛下，太后娘娘驾临。”
景鹤声心头一紧，连忙起身迎了出去，刚到殿门口，就见皇祖母扶着宫女的手，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定是兮儿找太后哭诉，然后在训斥自己的。
皇祖母攥着佛珠的手紧了紧，指腹磨过圆润的珠粒，语气里满是护犊的强硬：“兮儿不喜欢你安排的那些太傅，你就别再硬塞给她了！”
景鹤声望着娘亲眼底的坚决，无奈地叹了口气：“太后，兮儿年龄不小了，多懂些朝堂纠纷，将来才能在这深宫里护住自己。
“护着自己？”皇祖母猛地拔高声音，佛珠在掌心转得飞快，眼底泛起水光，“伊儿不是帮你打理朝堂吗？你难道想让兮儿走你的老路？”
她伸手按住胸口，语气里满是后怕，“我看着她这模样，就想起你当年——要不是本宫母族拼尽全力护着，你早被那些人构陷致死了！你难道想让我再经历一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吗？”
景鹤声喉咙动了动，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余下一声涩然的：“可是……”
“本宫不管！”皇祖母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等兮儿及笄，本宫便亲自为她求封号、划封地，让她远远离开这皇宫朝堂，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太后……”景鹤声还想争辩，却见皇祖母“哼”了一声，猛地起身，绣着金线的裙摆扫过榻边锦垫，只留下一句“除非兮儿自己愿意学这些，不然本宫绝不松口”，便带着宫人甩袖离去。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景鹤声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心头满是纠结——既怕违逆母亲心意，又放不下对景兮的担忧。
身侧的嬷嬷躬身道：“陛下，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景鹤声抬眸，语气带着几分疲惫。
张嬷嬷垂着眼，声音温和：“陛下，之前三公主与宋家嫡女清韵小姐很是亲近。公主那时候性子虽娇，却唯独肯听清韵小姐的话，连太后都常说，清韵小姐比宫里的嬷嬷还会劝公主。”
这话像一道光突然照进景鹤声的思绪，她攥紧扶手，眼底泛起亮色
对啊，她怎么忘了这茬！当年景兮黏宋清韵的模样还历历在目，连穿衣裳、学写字，都要宋清韵亲自来教。
只是这两年景兮在外，两人许久没见，不知那份亲近还在不在……
试试总比继续找那些镇不住她的太傅强
或许宋清韵，就是这中间唯一的转机。
景鹤声当即抬眸，对内侍吩咐：“速去宋府，传宋大人即刻入宫见朕！”
不多时，宋大人便身着朝服赶来，进门就躬身行礼：“臣叩见陛下。”
“宋爱卿免礼。”景鹤声直入正题，“朕召你前来，是想让你家嫡女清韵，担任三公主的太傅。”
宋闻言，脸色骤变，连忙再次躬身，声音带着惶恐：“陛下，臣惶恐！小女清韵尚在闺中，且为坤泽之身，按祖制不可涉足宫廷教引公主，这于礼不合，恐遭朝臣非议啊！”
“非议？”景鹤声放下手中的朱笔，指尖敲了敲案几，“朕倒觉得，比起那些只会照本宣科的太傅，清韵更合适当这个太傅。”
“再者，”景鹤声的语气缓了几分，目光扫过宋谦紧绷的肩头，“清韵的才学与心性，在京中贵女里是出了名的。去年她为灾区拟的赈灾策论，连几位老臣都赞不绝口，教兮儿识礼明事，再合适不过。”
宋谦张了张嘴，还想再劝，却见景鹤声抬手止住了他的话：“此事朕已决定，宋爱卿不必多言。清韵那边，你只需告知她是朕的旨意，至于朝臣那边，有朕顶着。”
她顿了顿，补充道，“待清韵入宫时，朕会命人妥善安排，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宋谦望着皇帝不容置喙的眼神，知道此事已无转圜余地，只能躬身应下：“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