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浊的流言如同瘟疫,在宫廷的阴影角落里疯狂滋生、蔓延,终究无法永远被隔绝在九重宫阙之外。它们如同带着毒刺的藤蔓,悄无声息地攀爬,最终,缠上了帝王威严的御座。
褚烨是在批阅奏折的间隙,偶然听到两个守在殿外的小内侍压低声音的窃窃私语。起初只是零星的字眼飘入耳中——“揽月轩”、“呕血”、“侍卫”、“私通”……起初他并未在意,只当是宫人闲极无聊的嚼舌。然而,当那些词汇越来越清晰地串联成句,勾勒出一个令他难以置信的、极度羞辱与背叛的画面时,他握着朱笔的手,猛地僵住了。
“……都说月公子是跟那个姓王的侍卫……”
“可不是嘛,都怀上了!怪不得一直‘病’着,原来是没脸见人!”
“啧啧,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平日里装得跟什么似的……”
“陛下怕是还蒙在鼓里呢……”
“咔嚓!”
上好的紫檀木狼毫朱笔,在褚烨指间应声而断!猩红的朱砂溅落在明黄的奏章上,如同淋漓的鲜血。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两个小内侍吓得魂飞魄散,噗通跪地,磕头如捣蒜:“陛下恕罪!奴才该死!奴才胡言乱语!陛下恕罪啊!”
褚烨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翻涌着滔天的黑色风暴!额角青筋隐隐跳动,胸膛因压抑的怒火而剧烈起伏。
月微尘……私通……侍卫……怀孕……
这几个词如同烧红的铁钉,狠狠钉入他的脑海!一股混杂着被背叛的狂怒、帝王威严被践踏的暴戾,以及某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类似于嫉妒的刺痛感,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他想起了月微尘近日来的“体弱”,想起了他精准避开酒食的“挑剔”,想起了苏玉棠那意有所指的“北狄”暗示……原来,根本不是什么旧伤未愈,不是什么体质特殊,更不是与敌国勾结,而是……而是这般龌龊不堪、秽乱宫闱的丑事!
他竟然……他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与一个低贱的侍卫私通,甚至珠胎暗结!
那自己之前因那点“旧情”而产生的些许动摇,因他“温顺”而升起的满意,因他“体弱”而生出的些微怜惜……此刻都变成了无比辛辣的讽刺!像一个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他的脸上!
“来人!”褚烨的声音嘶哑,如同受伤的野兽在低吼,“将这两个妄议主上的狗奴才,拖出去,杖毙!”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凄厉的求饶声很快被拖远,消失在殿外。
褚烨猛地站起身,周身散发着骇人的戾气,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他一把推开试图上前劝慰的福德海,大步流星地朝着揽月轩的方向冲去。明黄色的龙袍下摆在疾风中猎猎作响,所过之处,宫人无不跪伏在地,瑟瑟发抖,被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怒火压得喘不过气。
他要亲自去问个明白!他要亲眼看看,那个他曾另眼相待、甚至可能牵动了他一丝真心的人,是如何用这般不堪的事实,回报他的“恩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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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月轩内,月微尘刚刚服下林太医新开的安胎药。药汁苦涩,让他胃里一阵翻腾,他强忍着不适,靠在榻上闭目调息。小满正轻手轻脚地收拾着药碗,脸上忧色未退。
就在这时,院门被人以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量猛地踹开!巨大的声响震得窗棂都在嗡嗡作响。
小满吓得手一抖,药碗差点摔落在地。
月微尘倏然睁开双眼,心中警铃大作!他能感受到一股熟悉而又充满毁灭气息的威压,正如同狂风暴雨般席卷而来!
下一刻,内室的门帘被狠狠掀开,褚烨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但那周身散发的冰冷杀意,却让室内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陛下……”小满腿一软,跪倒在地,声音颤抖。
月微尘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被褚烨一步上前,狠狠攥住了手腕!那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剧痛瞬间传来。
“都给朕滚出去!”褚烨看也未看小满,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死死钉在月微尘苍白而震惊的脸上。
小满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内室中只剩下对峙的两人。
“陛下……”月微尘试图挣脱那铁钳般的手,声音因疼痛和突如其来的状况而带着一丝不稳,“您这是何意?”
“何意?”褚烨猛地将他拽近,两人鼻尖几乎相触,他滚烫而带着怒意的呼吸喷在月微尘脸上,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充满了羞辱与暴怒,“月微尘!你好大的胆子!朕真是小看了你!说!你腹中的野种,究竟是哪个狗奴才的?!”
“野种”二字,如同最锋利的刀刃,狠狠剜过月微尘的心脏!他浑身剧震,瞳孔骤然收缩,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瞬间褪尽!
他知道了?!他怎么会知道?!是林太医泄露了?还是……
巨大的震惊与屈辱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看着褚烨那双充满了被背叛的怒火和毫不掩饰厌恶的眼睛,一股同样炽烈的恨意与冰冷,也从心底深处疯狂涌起!
原来在他眼中,这个孩子,只是“野种”!
那么,他这个孕育了“野种”的人,又算什么?
所有的解释,所有的辩白,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说出真相?告诉这个暴怒的帝王,孩子是他的?在那夜强迫之后?这只会引来更大的羞辱,甚至可能让褚烨在盛怒之下,亲手扼杀这个“耻辱”的证明!
为了保住这个孩子,他不能承认,更不能说出“真相”!
月微尘猛地偏过头,避开那灼人的视线,紧咬着下唇,直至口中弥漫开血腥味。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所有翻腾的情绪死死压住,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的冰冷与沉默。
见他不答,只是以一种近乎倔强的沉默相对,褚烨心中的怒火燃烧得更加炽烈!这沉默,在他看来,无异于默认!
“不说话?”褚烨猛地松开他的手腕,却又粗暴地掐住他的下颌,强迫他抬起头面对自己,声音阴鸷得可怕,“默认了?嗯?月大教主,朕倒是没想到,你除了勾引朕,竟连朕宫里的侍卫也不放过!真是饥不择食!”
刻薄侮辱的言语,如同鞭子般抽打在月微尘的身上和心上。胃里因情绪激荡和方才的药力再次翻涌起来,小腹也传来阵阵绞痛。他能感觉到阴佩在怀中骤然变得滚烫,那团生气在他体内不安地躁动。
但他依旧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唯有那双看向褚烨的眼睛,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里面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深不见底的冰冷与……一种让褚烨心头莫名一刺的、仿佛彻底心死的沉寂。
他的沉默,他的冰冷,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恨意与疏离,都像是一桶桶油,浇在褚烨熊熊燃烧的怒火之上。
“好!好得很!”褚烨怒极反笑,猛地甩开他,力道之大,让月微尘踉跄着撞在身后的榻沿上,发出一声闷响。
“月微尘,你以为沉默就能保住你和你那野种吗?”褚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如同在看一件肮脏的垃圾,“朕告诉你,休想!这承天王朝的皇宫,容不下你这等不知廉耻的妖孽!给朕好好待在这里,没有朕的允许,半步不得离开!”
说完,他拂袖转身,带着一身未曾消散的雷霆之怒,决绝而去。
内室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月微尘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他扶着被撞痛的腰腹,缓缓滑坐在地上,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下颌处被掐握的地方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手腕上也一片青紫。但比身体更痛的,是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野种……
妖孽……
不知廉耻……
褚烨的话语,如同魔咒,在他耳边反复回响。他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入膝间,肩膀难以自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铺天盖地、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绝望与冰冷。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与他,与这腹中的孩子,都已彻底站在了悬崖的边缘。而身后,是帝王毫不留情的、即将落下的屠刀。
雷霆之怒,焚尽了最后一丝虚假的温情,也将他推入了更深的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