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馆预告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炸开了锅。到了沈清言预定说书的这一天，原本就备受瞩目的老文化礼堂，更是成为了整个城市，乃至全网目光汇聚的焦点。
天才蒙蒙亮，礼堂所在的北区三岔口那片破败区域，就已经被人流和车辆堵得水泄不通。除了平日里那些固定的听众和慕名而来的文化爱好者外，更多的是扛着长枪短炮的媒体记者、举着手机直播的网红、以及大量前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躁动、兴奋而又紧张的气息，仿佛一场大戏即将拉开帷幕。
NSId的外围人员不得不增派人手，在更外围的区域维持秩序，防止发生踩踏事件，同时也更加警惕地监控着现场，尤其是那几个重点目标。
线上，“老沈故事汇”的直播间在开播前数小时，在线人数就已经开始以惊人的速度飙升，轻松突破了历史记录，并且还在持续上涨。平台官方甚至临时抽调了更多的服务器资源，以确保这场备受瞩目的直播不会因为技术原因中断。
礼堂内部，更是座无虚席，连过道和墙角都挤满了人。空气中混合着汗味、各种香水味以及摄影设备散发的淡淡焦糊味。所有的目光，所有的镜头，都如同探照灯一般，聚焦在那方依旧简陋的舞台上。
而在舞台正前方，最好的位置，已经被两拨人格外醒目地占据。
左边一拨，以马狮虎为首。他今天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一身崭新的明黄色丝绸练功服，在昏暗的礼堂内格外扎眼，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一丝不乱。他端坐在一张太师椅（自带的）上，双手虚按膝盖，挺胸抬头，努力做出一副宗师范儿。身后，站着四位同样穿着练功服、身材高矮胖瘦不一的弟子，个个表情严肃，眼神却不时瞟向周围的镜头，显然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马狮虎时不时会突然抖动一下肩膀，或者来一个快速的“转颈松胯”，美其名曰“活动气血，保持最佳状态”，引来周围一阵窃窃私语和低笑声。
右边一拨，则是以方舟为首的“科学检测团”。方舟穿着一件熨烫平整的白大褂，里面是笔挺的衬衫，戴着金丝眼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性与专注。他面前摆放着几张临时拼起来的桌子，上面陈列着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仪器：闪烁着不同颜色指示灯的便携式能量频谱分析仪、能够捕捉超高速运动的高帧率全息摄像机、连接着多个电极片的心理生理波动监测仪（据说能通过微表情、皮电、心率等参数判断是否受到催眠或暗示），甚至还有一台小型的空气成分与微粒物实时监测器。他正和两名助手一起，最后一次检查和校准这些设备，确保数据采集的“客观与精确”。他们的区域与周围喧闹的环境格格不入，仿佛一个嵌入其中的冰冷实验室。
在这两拨极具视觉冲击力的人马之外，观众席中还隐藏着一些特殊的面孔。
苏晚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色休闲装，戴着一顶棒球帽，坐在一个既能清晰观察舞台、又能兼顾马狮虎和方舟动向的中间位置。她手中把玩着一个伪装成个人终端的微型记录仪，冷静的目光扫过全场，将各种细节纳入分析。对她而言，这既是一次对沈清言的近距离观察，也是一次对民间反应和“质疑派”行为模式的宝贵数据采集。
而在另一个靠近廊柱的角落，琴剑先生依旧是一身素净的棉麻衣衫，独自坐在那里。他面前放着一杯清茶，氤氲的热气缓缓上升。与周围或兴奋、或紧张、或好奇的人群不同，他脸上带着一种超然的平静，嘴角甚至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在欣赏一出精彩戏剧的笑意。他的目光偶尔会掠过台上空着的座位，又扫过严阵以待的马狮虎和方舟，最后落在自己身旁那用布包裹的长条物件上，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礼堂内的嘈杂声浪越来越高，各种猜测、议论、甚至双方支持者的小范围争执不绝于耳。直播间的弹幕更是如同暴雨般倾泻，支持沈清言的、支持打假派的、看热闹的、吵架的……乱成一锅粥。
就在这剑拔弩张、几乎要让人窒息的气氛达到顶点时——
侧面的幕布微动，一身半旧青衫的沈清言，如同往日一般，从容不迫地缓步走上了舞台。
刹那间，所有的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骤然掐断！整个礼堂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所有的镜头，所有的目光，瞬间死死地锁定在了他的身上！
马狮虎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眼神锐利（自以为）地盯住沈清言。方舟扶了扶眼镜，手指放在了仪器的启动键上。苏晚调整了一下记录仪的角度。连琴剑先生，也微微坐正了身体，眼中闪过一丝期待。
所有人都想知道，面对这显而易见的“鸿门宴”，这位搅动了天下风云的说书人，将会如何应对？是会惊慌失措？是会严词驳斥？还是……
沈清言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掠过前排那两拨格外显眼的存在，也看到了角落里的苏晚和琴剑先生。他的脸上，没有任何预期的紧张或愤怒，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就如同往常每一次登台一样，带着一种仿佛置身事外的淡然。
他没有理会那些对准他的镜头，也没有去看马狮虎那“威慑”的眼神和方舟那冰冷的仪器。他走到桌案后，轻轻整理了一下本就平整的袖口，然后，伸出手，拿起了那块陪伴他许久的硬木醒木。
“啪！”
清脆的响声，如同带着某种奇特的魔力，在这落针可闻的寂静中回荡，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也透过麦克风，传到了无数在线观众的设备里。
这一声，仿佛不是敲在桌子上，而是敲在了许多人的心上，让那躁动的情绪莫名地平复了几分。
“诸位看官，久等了。”沈清言开口，声音清朗温和，与现场紧张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今日到场的新朋友不少，气氛也格外……热烈。”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前排，让马狮虎微微皱眉，方舟面无表情。
“既然有不少新朋友，那咱们今日，便不急着说那刀光剑影、恩怨情仇，先讲一段风月，说一桩趣事，权当是……给这热闹的场子，添几分雅致，也让大家，松松心神。”
他这话一出，台下众人都是一愣。风月？趣事？这都什么时候了，剑都拔出来了，你还在讲风月？
马狮虎脸上露出一丝不屑，似乎觉得沈清言是在避重就轻。方舟的眉头也微微蹙起，但手指依旧稳稳地放在仪器上，准备记录任何异常数据。
沈清言却不理会众人的反应，自顾自地讲了下去，语调舒缓，带着一种引人入胜的磁性：
“话说在那大理国无量山中，有个年轻书生，名叫段誉。此人饱读诗书，却不通世务，更厌烦武功打杀。这一日，他误入深山，无意间闯进了一处名为‘琅嬛福地’的秘境……”
他讲的，正是《天龙八部》中，段誉在无量山剑湖宫外，初遇“神仙姐姐”玉像，并得到《凌波微步》和《北冥神功》的奇遇。
他没有着重描述那两门绝世武功的神奇，反而用诙谐生动的语言，极力刻画段誉这个“书呆子”的憨直可爱，以及他见到玉像时那种惊为天人、神魂颠倒的痴态。
“……那段誉见到那白玉雕成的女子，竟是痴了。但见其仪态万方，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便要活转过来。他嘴里喃喃念着‘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竟是忘了身处何地，只觉得眼前这玉像，便是天地间最美的造化，什么王图霸业，什么武功秘籍，都及不上她回眸一笑……”
沈清言讲得绘声绘色，将段誉那种纯粹的、不掺一丝杂质的痴情与书呆子气描绘得淋漓尽致。台下原本紧张肃杀的气氛，竟不知不觉地被这有趣的故事所化解，不少观众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甚至有人忍不住低笑出声。
连紧绷着神经的侯小天，在舞台侧面听着，也稍稍松了口气，觉得沈哥这插科打诨的本事真是厉害。
然而，在这看似轻松有趣的故事背后，沈清言却悄然埋下了伏笔。他提到了“琅嬛福地”的奇诡设计，提到了那需要按照特定《周易》步法才能行走、否则便会触发机关的“凌波微步”，提到了那吸纳他人内力为己用的“北冥神功”的诡异理念……
这些概念，对于这个科技发达但武道文明断层的时代而言，无疑是新奇而又充满冲击力的。它们隐隐指向了一种与“北丐遗迹”展现出的质朴侠义截然不同的、更加精微、更加奇诡、也更注重机缘与悟性的力量体系。
方舟面前的仪器，忠实地记录着一切。能量频谱稳定，没有任何异常波动；空气成分正常；心理监测显示听众情绪随着故事起伏，但并未检测到大规模的催眠或暗示信号。一切数据似乎都在表明，这只是一场精彩的、但完全“正常”的口头表演。
方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与他预想的情况不同。马狮虎则有些不耐烦地扭了扭脖子，觉得沈清言是在浪费时间。
而角落里的琴剑先生，在听到“凌波微步”需按《周易》步法，以及“北冥神功”的理念时，眼中骤然爆发出惊人的神采，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急速虚点，仿佛在推演着什么，口中低声喃喃：“……步履乾坤，吞纳江河……妙！妙啊！”
苏晚也敏锐地捕捉到了故事中这些不寻常的“设定”，飞快地在记录仪上标注了重点。她意识到，沈清言看似在讲风月趣事，实则可能是在为接下来的“东西”铺垫，或者，是在用一种更隐晦的方式，回应着现场的挑战。
沈清言将台下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淡然一笑。
鸿门宴？那又如何。
他便是要在这剑拔弩张之中，从容品茶，谈笑风生。用最雅的趣事，埋下最奇的伏笔。这脸要打，但打得要有风度，有格调。
前菜已经上完，正戏，即将开场。而这开场的方式，恐怕会远远超出所有人的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