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痕人的动作快得吓人,根本没给我们喘气的功夫。几个看着就年头不浅的木匣子塞进我们手里,里面是些用不知名骨头和淡金色丝线编成的护符,摸着冰凉,据说能顶一阵子那鬼地方的侵蚀。阿土哆哆嗦嗦地摊开一张鞣制得极薄的皮子,上面用发光的颜料画着弯弯绕绕的路线,终点是个不断闪烁的红点,看着就瘆人。
“沿着……沿着‘噬痕峡谷’走,能避开大部分巡逻队……但里面……有东西……”阿土的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脸白得没一点血色。
外头已经能听见隐约的爆炸声和能量屏障被冲击的嗡鸣了,整个溶洞都在微微颤抖,顶上的“星星”石头忽明忽灭。大长老站在殿堂门口,枯瘦的手死死攥着藤杖,脊梁挺得笔直,对着外面那些正在集结、准备拼死一搏的守痕人嘶声喊着什么,声音被淹没在噪音里。
“走!”林镇低喝一声,一把提起那个面如死灰的灰塔小头目(这倒霉蛋现在算是个活地图兼肉盾),率先朝着溶洞后方一个隐蔽的、散发着不稳定能量波动的裂缝走去。那是守痕人紧急开启的、直通外界的临时通道,极不稳定,随时可能塌。
我们互相看了一眼,咬咬牙,跟上。陈烁啐了口唾沫,把护符胡乱塞进怀里,短刃擦得锃亮。老周把信物贴身藏好,深吸了口气,眼神里有恐惧,但更多是一种豁出去的麻木。岩伯、石豆和青叶互相搀扶着,脸上是同样的决绝。
钻进那条能量乱流撕扯的裂缝,感觉像是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挪了位。短短几息时间,却漫长得如同熬过了一整夜。
等我们被“吐”出来,摔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时,所有人都趴在地上干呕了半天。
抬头一看,心直接沉到了谷底。
我们好像站在一片巨大悬崖的边缘,身后是守痕人庇护所所在的山体(现在已经看不见入口了),而前方……是一片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景象。
没有天空,只有一片永恒的、翻滚着的暗红色雾霭,低低地压在头顶,仿佛一伸手就能碰到。大地是焦黑的,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深不见底的裂谷,裂谷中流淌着的不是水,而是粘稠的、缓慢蠕动的暗红色“岩浆”,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甜和高温。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硫磺味和金属烧熔的刺鼻气味,吸一口就感觉喉咙和肺部火辣辣地疼。
极目远眺,能看到一些巨大无比的、如同枯萎巨树般的扭曲黑影,伫立在视野的尽头,像是这片死寂世界的墓碑。更远处,隐约有一个庞大到超乎想象的、如同心脏般缓慢搏动着的暗红轮廓,每一次搏动,都让整个空间随之震颤。
那里,就是“蚀之源”?“寂灭之棺”的所在?
这里的光线来源不明,一片昏沉压抑,只有那些裂谷中的暗红“岩浆”和远处搏动的核心散发着不祥的光芒。这就是“烬土”?简直就是炼狱的入口!
“操……”陈烁看着眼前的景象,骂了半句就卡壳了,剩下的脏话被眼前的恐怖硬生生憋了回去。
老周怀里的信物开始发烫,不是之前那种温和的共鸣,而是一种尖锐的、带着刺痛感的灼热,仿佛在抗拒这片土地的气息。他闷哼一声,捂住了胸口。
“护符!快戴上!”岩伯强忍着不适喊道。
我们赶紧把那些骨头护符挂在脖子上。一股冰凉的气息瞬间蔓延开来,稍微抵消了那无孔不入的灼热和窒息感,但依旧像是穿着一件单衣站在冰天雪地里,寒意刺骨,不知道能撑多久。
“噬痕峡谷……在那边。”林镇指着悬崖下方,一条最为宽阔、两侧崖壁如同被巨兽啃噬过般布满齿痕的巨大裂谷。谷底,暗红的“岩浆河”缓缓流淌,河岸边是崎岖不平的、覆盖着玻璃状结晶的焦黑土地。
没有别的选择。我们找到一处相对平缓的坡地,开始小心翼翼地向峡谷下方行进。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脚下的地面异常坚硬,覆盖着厚厚的、类似熔岩冷却后的硬壳,却又异常脆弱,不小心就会踩裂,露出下面翻滚的暗红。空气灼热扭曲,视线受到影响。更要命的是,那无处不在的“锈蚀”能量,如同无数细小的针,不断试图穿透护符的凉意,钻进我们的皮肤,侵蚀我们的意志。
才走了不到一里地,石豆就一个踉跄,差点摔进旁边缓慢流淌的暗红“河水”里,被青叶死死拉住。他手臂碰到“河水”边缘溅起的一点“水花”,皮甲立刻冒起白烟,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都离那河远点!”林镇厉声警告。
被我们押着的那个灰塔小头目更是吓得屁滚尿流,腿软得走不动道,几乎是被人拖着走,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完了……全完了……”。
信物的灼热感越来越强,老周的脸色也越来越差,汗水刚冒出来就被蒸干,嘴唇干裂出血。他死死咬着牙,靠着岩伯和林镇的搀扶才能勉强前进。
峡谷内部比从上面看更加诡异。两侧的崖壁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如同蜂巢般的孔洞,深不见底,里面偶尔传来窸窸窣窣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爬行声。一些地方还残留着巨大的、已经彻底石化并且与崖壁融为一体的骨骼碎片,形状怪异,不属于任何已知的生物。
这里仿佛是一个被遗忘的古战场,或者……一个巨大的坟场。
“前面……有东西挡住了。”走在最前面的陈烁突然停下,压低声音说道。
我们抬头望去,只见峡谷前方变得狭窄,一处崖壁发生了大面积坍塌,堆积的巨石和扭曲的金属残骸形成了一道障碍,几乎堵死了大半个通道。而在那障碍物的顶端,隐约能看到几个模糊的、如同石像般伫立不动的黑影。
“是那些‘烬仆’?还是别的什么鬼东西?”陈烁眯着眼,手按在了短刃上。
林镇示意我们停下,自己悄无声息地向前摸去,借助岩石的阴影靠近观察。
过了一会儿,他退了回来,脸色凝重:“不是活的。是几具……穿着古老盔甲的尸体,靠着石头坐在那里,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已经和岩石锈蚀成了一体。但是……”
他顿了顿,指向那障碍物的下方:“那里有个缝隙,能勉强过人。但是缝隙里面,我感觉到……有微弱的能量反应,很杂乱,不像是天然形成的。”
有能量反应?难道是会长或者他手下当年留下的什么东西?还是……陷阱?
信物在老周怀里猛地跳动了一下,灼热感指向那道缝隙!
“过去看看。”老周喘着粗气,眼神却异常坚定。
我们小心翼翼地靠近那道由坍塌物形成的障碍。那几具坐在顶端的古老尸体果然早已石化,保持着临死前的姿态,盔甲和武器都锈蚀得不成样子,但依稀能看出其制式与石匠会、守痕人都截然不同,更加古老,更加……精良?他们空洞的眼窝望着峡谷深处,仿佛在守护着什么,又像是在警告来者。
没时间细究这些远古的亡魂。我们找到林镇说的那道缝隙,狭窄得只能容一人侧身挤过。缝隙深处黑漆漆的,但那杂乱的能量波动确实从里面隐隐传来。
陈烁打头,我断后,我们依次挤进了缝隙。
缝隙后面是一个不大的、被巨石半封闭的空间,像是个天然的避难所。而就在这个空间的中央,我们看到了一样让所有人呼吸都为之一滞的东西——
一小堆已经熄灭、但依旧散发着微弱余温的……灰烬?
灰烬旁边,散落着几块破碎的、边缘有熔化痕迹的金属甲片,上面隐约能看到石匠会的标记!而在灰烬正中央,插着一柄通体焦黑、布满裂纹、却依旧保持着大致形状的……断剑?
剑柄的样式,与会长当年惯用的武器,极其相似!
老周身体猛地一晃,挣脱搀扶,踉跄着扑到那堆灰烬前,颤抖着手,却不敢触碰。
“会长……?”他声音嘶哑,带着无尽的悲恸和难以置信。
难道会长已经……在这里陨落了?这就是他最后的归宿?
就在我们被这可能的残酷真相打击得心神震荡之际,插在灰烬中的那柄焦黑断剑,突然毫无征兆地……轻微震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段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消散的、带着无尽疲惫和一丝如释重负的精神意念,如同风中残烛般,飘入了我们每个人的脑海:
“……后来者……终于……等到……”
“……‘源火’已……‘播撒’……于‘棺椁’……核心……”
“……延缓……而非……终结……”
“……小心……‘窃火者’……”
“……钥匙……须至……‘王座’……方能……真正……抉择……”
意念到此,戛然而止。那柄焦黑断剑上的最后一点灵光彻底熄灭,仿佛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化作凡铁。
老周呆呆地看着那堆灰烬和断剑,脸上的悲恸渐渐被一种巨大的茫然取代。
源火已播撒?延缓而非终结?窃火者?王座?
会长……他到底做了什么?他成功了,还是失败了?他现在……是生是死?
这突如其来的、残缺的讯息,非但没有解开谜团,反而带来了更多的疑问和……更深的危机感。
“窃火者”?是指灰塔和夜枭背后的存在吗?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信物在老周怀中变得滚烫,不再指向这堆灰烬,而是坚定地、笔直地指向了峡谷的更深处,指向那片心脏般搏动着的、庞大无边的暗红轮廓。
王座……在那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