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圈检查下来,郑股长的脸色缓和了许多。总结时,他肯定了凌家坉医疗站“管理规范、账目清楚、群众基础好”,对于治疗效果,他说:“疗效问题,比较复杂,有待更长的时间观察和更科学的验证。但群众的口碑是实实在在的。你们的工作,总体是值得肯定的。” 对于赵干事的一些暗示,他并未采纳。
赵干事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检查组走后,凌家坉的人都松了口气。王福满感慨:“风小子,又过了一关!你这脑子,真是够用!”
凌风却摇摇头:“福满叔,这事没完。赵干事不会死心。咱们得趁着这次检查,把咱们的制度夯得更实。”
这次检查,非但没有整垮凌风,反而因为凌风准备充分、应对得当,使医疗站的规范性和美誉度得到了县里一定程度的认可。凌风借机进一步完善了各项制度,并将这次检查当成了一次实战演练,锻炼了队伍。
傍晚,凌风独自在医疗站整理检查材料。窗外,晚霞满天,映照着宁静的村庄。他知道,风雨暂时过去了,但远未结束。他必须让凌家坉这棵大树,根系扎得更深,枝叶更加茂盛,才能迎接未来可能更大的风浪。他拿起笔,开始在新的病历记录本上,认真地写下今天的检查记录和心得。路还长,一步一个脚印,踏实走下去就好。
转眼来到八月底,天气依然闷热,但早晚已有了些许凉意。凌家坉的秋粮长势喜人,沉甸甸的稻穗开始泛黄,眼看又是一个丰收年。就在这平静而忙碌的时节,公社的一纸通知,像一块投入池塘的石子,在凌家坉激起了层层涟漪。
通知说,为响应“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一批省城来的知青即将分配到各大队,同时,还有几名需要“下放劳动、改造思想”的人员也将一同到来,要求各大队做好接收安置工作。
消息传来,凌家坉顿时炸开了锅。社员们议论纷纷,有好奇的,有担心的,也有不以为然的。王福满连夜召开队委会议,商量安置办法。知青好说,队里有空着的仓库,收拾一下能当集体宿舍,就是这“下放人员”,按上面的意思,得住最差的地方——村东头那个废弃的牛棚。
“牛棚哪是人住的地方?漏风漏雨,又潮又脏!”孙大壮首先嚷嚷起来。
“那有啥办法?上面规定的!说是要‘体验贫下中农的艰苦’。”王福满皱着眉头,“咱能做的,就是把棚顶补补,墙壁糊糊,尽量弄像样点。”
凌风一直没说话,他心里想的更多。知青来了,是一股新鲜血液,也可能是不稳定因素;而下放人员,身份敏感,处理不好就是大麻烦。但他敏锐地意识到,这或许也是个机会——接触外面世界、甚至暗中结交一些有真才实学之人的机会。
几天后,两辆破旧的解放牌卡车,卷着漫天尘土,停在了凌家坉村口。车上下来十几个年轻人,男男女女,穿着褪了色的绿军装或蓝布衫,提着大包小裹,脸上带着好奇、迷茫,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优越感或不安。这就是来自省城的知青。同时下来的,还有三个神色憔悴、衣着破旧的中年人,两男一女,低着头,不敢看人,这就是那几名“下放人员”。
王福满带着队委们上前接待,场面有些尴尬。知青带队的是个戴眼镜、叫郑卫东的男青年,说话文绉绉的,但眼神里透着精明。他代表知青表了态,要“扎根农村,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而那三名下放人员,则由一个公社干部简单交代给王福满,语气冷淡,仿佛交接的是几件货物。
安置工作迅速展开。知青们被安排到打扫干净的仓库改成的“知青点”,虽然简陋,但还算整齐。而那三名下放人员,则被带到了村东头的牛棚。凌风也跟着去了。牛棚确实破败,虽然简单修补过,依然阴暗潮湿,散发着一股霉味。那三人默默地走进去,放下简单的行李,那个年纪稍长的男人甚至还对带路的孙大壮弯腰说了声“谢谢”,声音沙哑。
凌风注意到,那个中年女人脸色苍白,不时低声咳嗽,另一个年轻点的男人走路有些跛。他心里一动,但没说什么。现在不是时候。
知青的到来,确实给凌家坉带来了“风波”。这些城里娃,不会干农活,闹出不少笑话。割稻子割到手,挑粪崴了脚,还有女知青被田里的蚂蟥吓得哇哇叫。社员们起初觉得新鲜,后来就有些抱怨,觉得他们是“吃闲饭的”。知青内部也有矛盾,有的积极表现,抢着干脏活累活;有的则偷奸耍滑,怨天尤人。那个带队的郑卫东,很有心计,很快就开始打听队里的“情况”,特别是对凌风这个“名人”表现出浓厚兴趣,几次找借口到医疗站转悠。
更麻烦的是下放人员。社员们大多对他们敬而远之,生怕沾上“晦气”。只有凌风,借着巡诊的机会,会“顺路”去牛棚看看。他发现那个咳嗽的女人姓苏,是省城大学的老师,咳得很厉害,像是老支气管炎;那个跛脚的男人姓陈,是工厂的技术员,腿是以前工伤留下的毛病;年长的男人姓吴,话很少,眼神深邃,像是学问很深的人。凌风给他们留了些治疗咳嗽和跌打损伤的普通草药,只说“队里卫生员,应该的”,并不多话。吴老师接过药时,手指微微颤抖,低声道了谢,眼神复杂。
一天夜里,凌风刚睡下,就听见急促的敲门声。开门一看,是知青点的女知青张小娟,脸色煞白:“凌……凌大夫,不好了!郑卫东他们……他们跟村里几个小伙子打起来了!”
凌风心里一紧,赶紧披上衣服跟着跑去。知青点外围了一群人,里面传来吵闹声。原来是郑卫东带着几个男知青,和以二愣子为首的几个本村青年发生了冲突。起因是二愣子嘲笑一个女知青干活笨,郑卫东出面理论,言语不合就动了手。郑卫东脸上挂了彩,二愣子胳膊也被抓破了。
“都住手!”凌风一声大喝,挤进人群。他先看了看双方伤势,都不重。“怎么回事?大晚上的,像什么话!”
郑卫东捂着腮帮子,气愤地说:“凌风同志,你评评理!他们侮辱我们知青!”
二愣子梗着脖子:“谁侮辱了?就说她干活不行,咋了?实话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