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章：林辰的公开课
中期报告会议后，一种微妙的沉默在约翰团队内部蔓延。数据本身的力量已经足够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尤其是当这数据指向一个完全陌生的方向时。质疑的声音并未消失，只是从台前转入了幕后，变成了凯文紧锁的眉头和德里克反复核对报告的焦躁。
打破这片沉默的，是统计学家马克·罗素。在又一次看到约翰对着屏幕上的数据曲线发呆时，他扶了扶眼镜，用一贯冷静的语气提出了一个建议。
“约翰，”马克说道，“数据告诉我们‘是什么’，但无法告诉我们‘为什么’。我们在这里对着这些曲线和报告猜测，或许……我们该去听听设计者的解释？”
约翰猛地抬起头，看向马克。
马克继续道：“我向楚瑶医生提了个请求，希望林医生能为我们团队，做一次关于‘消渴方’和其背后理论的小范围讲解。她刚刚回复，林医生同意了，时间定在今天下午，在辰星医院的学术报告厅。”
凯文闻言立刻反对：“老师！这有什么意义？听他讲那些虚无缥缈的‘气’和‘阴阳’吗？那只会让事情更混乱！”
约翰却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站起身：“不，马克说得对。我们必须知道，在他自己的理论体系里，这一切是如何自洽的。哪怕只是为了更彻底地……理解我们的对手。” 他最后几个字说得异常艰难。
下午两点，辰星医院一间布置简洁的学术报告厅内。约翰团队四人坐在前排，神情各异。约翰面色凝重，凯文双臂抱胸，嘴角下撇，德里克则带着笔记本，一副准备记录“奇异现象”的姿态，只有马克最为平静，打开了录音笔。
林辰走上讲台，没有穿白大褂，依旧是一身简单的便装，与台下西装革履的约翰团队形成鲜明对比。他没有准备花哨的ppt，只在身后的白板上用马克笔写下了几个关键词：消渴、脾肾、阴阳、整体调节。
“各位，”林辰开口，声音平和，清晰地传遍报告厅，“我知道，过去一个月，你们看到了很多‘异常’的数据，听到了很多‘无法量化’的感受。今天，我尝试用你们可能更容易理解的方式，来解释一下我们中医如何看待和处理‘消渴’，也就是你们所说的糖尿病。”
他没有直接讲药方，而是从人作为一个有机整体开始。
“在西医看来，糖尿病主要是胰岛素的问题，是胰腺、是血糖的代谢通路。”林辰在白板上画了一个简单的示意图，标注出几个关键器官，“目标明确，路径清晰。这很好。”
他话锋一转：“但在我们中医看来，‘消渴’的核心病机，在于‘阴津亏损，燥热内盛’。其根源，往往与‘脾’的运化功能和‘肾’的藏精功能失调密切相关。”
凯文忍不住低声嗤笑：“脾？肾？这和血糖有什么关系？”
林辰似乎听到了他的低语，目光扫过来，并未动怒，反而顺着他的话解释道：“在中医理论里，‘脾’主运化，不仅仅指消化食物，更包括将水谷精微输布到全身，相当于你们理解的物质能量代谢和分配系统。‘肾’藏精，主水液，内寓元阴元阳，是生命活动的原动力，类似于你们的内分泌调控核心和能量储存库。”
他用现代语言进行着巧妙的类比：“当‘脾’的运化能力下降（脾虚），输送精微物质的效率就低了，这些物质（包括血糖）就容易堆积在血液里。同时，‘肾’的固摄和蒸腾气化能力不足（肾虚，尤其是肾阴虚），无法有效调控水液和精微的分布与利用，就会导致津液亏耗（口渴、多尿），虚火内扰（消耗身体物质基础）。”
他指向白板上的“消渴方”成分简图：“所以，我们的制剂，目的不是单一地‘降低血糖’，而是‘滋阴’以补充亏损的物质基础，‘补肾’以强化根本的调控能力，‘益气健脾’以恢复能量代谢和输布的功能。当身体的这个核心系统——脾肾功能得到改善和恢复，它自身调节血糖、水液的能力自然会增强。血糖的下降，口渴的缓解，乏力的改善，乃至一些患者感觉到的视力清晰、皮肤润泽，都是这个核心系统功能恢复后，在不同层面的外在表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神色各异的四人：“这就像修理一台精密但运行不良的机器。你们可能专注于更换某个发出警报的零件（降血糖），而我们尝试的是修复它的核心动力和控制系统（调脾肾）。当控制系统修好了，所有的异常警报可能都会随之消失。”
德里克下意识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将这套理论与自己知道的生理学知识对应。
“至于针灸，”林辰继续道，他拿起一枚银针示意，“它更像是一种精准的信号调节。通过刺激特定的经络穴位，可以调节气血运行，疏通壅滞，激发身体自身的调节能力。比如针对糖尿病周围神经病变，我们选取的穴位，大多位于脾经、肾经和胃经上，旨在调节这些核心系统的气血，促进局部循环和神经功能的恢复。”
约翰全程没有记录，他只是紧紧盯着林辰，听着他用一种他从未想过的方式，重新解构和阐述疾病与治疗。没有神秘主义，没有故弄玄虚，只有一套逻辑严密、自成体系的解释。这套解释，完美地涵盖了他们在过去一个月观察到的所有现象——不仅血糖下降，还有那些“非典型”的整体改善。
林辰最后总结道：“所以，在中医看来，人是一个复杂的、具有强大自我调节能力的系统。治疗的目的，不是对抗某个单一的指标，而是帮助这个系统恢复其应有的平衡与活力。‘消渴方’和针灸，都是在这个理念指导下的工具。”
讲解结束，报告厅内一片寂静。
凯文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对方没有否认现代医学，而是提供了一个不同的、听起来甚至有些……合理的视角。
德里克合上笔记本，喃喃道：“如果……如果身体真的存在这样一套整体的调控系统，而我们一直忽略了它……”
马克关闭了录音笔，看向约翰。
约翰缓缓站起身，他没有提问，也没有发表任何评论。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林辰一眼，那眼神极其复杂，包含了困惑、震动，以及一丝……被开启新世界大门的茫然。
他转身，沉默地离开了报告厅。凯文和德里克对视一眼，赶紧跟上。
马克走在最后，他回头看了一眼依旧站在讲台前的林辰，那个年轻的东方医生平静地收拾着东西，仿佛刚才只是进行了一次再普通不过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