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死寂。
刘铁柱喉咙里那声拉风箱般的抽气声,格外刺耳。他胸口那微弱的起伏,更是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楚瑶那张写满震惊与难以置信的脸上。
她刚刚才宣判了“必须等医生、等设备”的“正确流程”,下一秒,这个被她斥为“骗子”的男人,只用三根银针,就在她眼前,把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病人硬生生拽了回来!
这违背了她四年护理专业所学,违背了她熟记于心的急救手册!
“铁柱!铁柱你醒了?!”赵老三扑到同伴身边,声音带着哭腔后的狂喜。
刘铁柱没有完全清醒,但剧烈抽搐已经停止,喉咙不再发出恐怖的怪响,虽然依旧意识模糊,呼吸微弱,但任谁都看得出,他暂时……死不了了。
围观的众人仿佛也才跟着抽回了那口气,看向林辰的目光充满了敬畏,以及一种“看,我们没说错吧”的、看向楚瑶的无声指责。
楚瑶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方才那股维护规程、驱逐“骗子”的正义感和优越感,此刻碎了一地,只剩下冰冷的尴尬和深入骨髓的震撼。她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说点什么维护自己摇摇欲坠的认知,比如“这只是巧合”、“可能是病人自行缓解”,可地上刘铁柱那明显好转的状况,以及林辰那平静到近乎漠然的眼神,让她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林辰没有看她,也没有理会周围的目光。他蹲下身,手指依旧轻捻着刺在刘铁柱人中穴上的那根银针的尾端,指尖带着一种极其细微、却稳定无比的震颤,似乎在通过银针传递着什么。他的眼神专注地落在病人的面部和胸膛,观察着每一次呼吸的深浅。
“林…林神医,铁柱他……”赵老三小心翼翼地询问,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恭敬。
“气道暂通,风邪稍平。”林辰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但痰浊未除,根源未清,需尽快用药,否则半炷香内,必再反复。”
半炷香?赵老三不太懂具体时间,但“必再反复”四个字让他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那…那怎么办?求您救救他!”他抓着林辰的胳膊,像是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救护车急促的鸣笛声,由远及近。
楚瑶像是被这声音惊醒,猛地回过神。对,救护车来了,医生来了!这才是正规的,科学的!
她下意识地想上前,想接手,想告诉医生情况,可脚步刚动,就看到林辰微微摇头。
“移动颠簸,若再引动痰浊闭塞,恐神仙难救。”他这话是对着赵老三说的,但楚瑶听得清清楚楚,脚步顿时僵住。她看着刘铁柱那虽然平稳但依旧脆弱的气息,不敢冒险。
救护车停在路边,一名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医生和一名抬着担架的护士快步跑了过来。
“病人在哪里?什么情况?”医生一边问,目光迅速扫过现场,最后落在蹲在地上的林辰和躺着的病人身上,特别是病人脸上和手腕上那明晃晃的银针,让他眉头瞬间拧紧。
“胡闹!谁让你们乱动病人的!还扎针?”医生声音带着呵斥,上前就要拨开林辰。
“张医生!”楚瑶连忙开口,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和一丝…维护?“情况紧急,病人刚才呼吸心跳都快没了,是…是他用针灸做了紧急处理,才缓过来的。”
张医生动作一顿,惊疑地看向楚瑶,又看看林辰,最后目光落在病人身上。他迅速拿出听诊器检查心肺,又扒开眼皮查看瞳孔,脸上的怒气渐渐被惊愕取代。
“生命体征……居然稳定了?”他喃喃自语,完全无法理解。根据楚瑶之前的电话描述和病人现在残留的症状(口角白沫、意识不清),他初步判断是严重的癫痫持续状态或某种急性中毒,这类病人一旦出现呼吸抑制,极其危险,即便在医院也需要紧急气管插管、药物镇静等一系列复杂处理。
可眼下,这个年轻人,就用几根针,在缺乏任何现代医疗设备的情况下,把病人从濒死边缘拉回来了?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张医生忍不住看向林辰,语气缓和了许多,带着探究。
林辰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缓缓起出刘铁柱足底涌泉穴的银针,淡淡道:“痰迷心窍,兼有风动。针,只是暂时通其关窍。若想根治,需立刻化痰熄风。”
他说话间,已将其余两针也依次起出,动作行云流水。
张医生是西医,对“痰迷心窍”这类中医术语一知半解,但“化痰”他是懂的。他皱眉:“具体是什么病因还需要回医院详细检查才能确定。现在必须立刻送医院!”
这次,林辰没有阻止。
赵老三等人连忙帮着护士,小心翼翼地将刘铁柱挪上担架,抬向救护车。
张医生深深看了林辰一眼,似乎想记住他的样子,然后快步跟上。
楚瑶站在原地,看着救护车门关上,鸣笛声再次响起,驶离。她心里乱糟糟的,之前对林辰的所有指责和鄙夷,此刻都化作了沉重的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甚至不敢去看那个此刻正默默收起银针,用随身携带的一块干净软布仔细擦拭的年轻男人。
围观的人群见热闹结束,也渐渐散去,只是离开时,交头接耳间,“林神医”、“真厉害”、“连大医院医生都没办法”之类的话语,不断飘进楚瑶的耳朵,让她脸上更是阵阵发烫。
老张头走过来,拍了拍林辰的肩膀,什么都没说,但那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林辰对他微微点头,将擦拭好的银针收回那个古朴的针盒,放入药篓。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自始至终,都没有再看楚瑶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斥责都让楚瑶难受。
就在林辰背起药篓,转身欲走的瞬间,楚瑶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猛地冲上前两步,拦在了他面前。
她抬起头,强迫自己迎上林辰那平静无波的目光,因为紧张和羞愧,脸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呼吸也有些急促,胸脯微微起伏。
“等…等一下!”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辰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她,依旧没有说话,像是在等待她的下文。
楚瑶深吸一口气,从护士服口袋里飞快地掏出一支笔和一个小巧的便签本——这是她平时用来记录病人临时情况的。
她唰唰唰在上面写下了一串数字,撕下那张纸条,几乎是硬塞着递到林辰面前。
“这…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她的语气努力维持着职业性的强硬,却掩不住底色的心虚和慌乱,“你…你刚才的行为,虽然…虽然暂时缓解了病情,但毕竟…毕竟是无证行医!病人后续如果出现任何问题,我们…我们医院需要联系你!你必须负责!”
这番话,与其说是警告,不如说是她为自己这突兀的举动,所能找到的、最蹩脚的借口。
林辰的目光在她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的指尖,和那张写着娟秀数字的纸条上停留了一瞬。
然后,他抬起眼,再次看向楚瑶那双强自镇定却藏着惊涛骇浪的眸子。
他没有去接那张纸条。
只是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像是掠过一丝极淡的、意味难明的弧度。
他什么也没说,绕开僵在原地的楚瑶,背着那个与都市格格不入的旧药篓,步履沉稳地,汇入了远处熙攘的人流。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楚瑶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张无人接收的纸条。晚风吹过,纸条在她指尖微微晃动,像她此刻混乱不堪的心。
她缓缓低下头,看着便签本上,自己刚才情急之下,下意识在旁边草草画下的、那三个银针刺入的人体穴位简图……
人中、内关、涌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