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髓丹入腹，并未立刻化作狂暴的药力洪流，反而如同一股温润的暖泉，缓缓流淌进李止戈受损的经脉与气海。那精纯的玉髓精华，带着一种奇异的滋养之力，开始浸润那些因道基受损而变得脆弱、布满细微裂痕的脉络与丹田壁垒。
这种感觉，与之前服用清霖丹时的温和舒缓截然不同。清霖丹更像是维持现状，阻止恶化，而玉髓丹，则是真正开始了“修复”。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药力所过之处，那些细微的裂痕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抚平、弥合，虽然速度极其缓慢，但确确实实在发生着变化。原本如同干旱大地般的气海，也似乎得到了一丝丝细微的滋润，虽然远未到能重新蓄满真气的程度，但那死寂之感却减弱了一分。
“不愧是四品中阶的灵丹！”李止戈心中震撼，同时也涌起一股强烈的希望。赵元明这份礼，送得太及时了！
他不敢怠慢，立刻收敛心神，全力运转《噬魔吞天》的基础法门。这门功法虽然霸道，但其根基篇对灵气的引导和炼化却有着独到之处，此刻用来引导药力，效率极高。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药力流向，重点滋养那些受损最严重的节点，如同一个技艺精湛的工匠，在用最珍贵的材料修补一件濒临破碎的瑰宝。
一夜无话。
当翌日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入客房时，李止戈缓缓睁开了眼睛。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这口气息中，竟隐隐带着一丝往日没有的莹润光泽。
感受着体内的情况，他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一夜之功，堪比之前半月苦修！道基的裂痕，明显愈合了一丝，虽然依旧是千疮百孔，但确确实实看到了好转的迹象。经脉也似乎坚韧了一丝，运转功法时那种隐隐的刺痛感减轻了不少。
“照这个速度，若是丹药充足，或许……半年之内，我便有望将道基修复到可以重新尝试冲击更高境界的程度！”这个念头让他心头火热。
他没有急于继续服用更高级的丹药，深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接下来的日子，他过起了极有规律的生活。白日里，大部分时间都用来打坐调息，炼化药力，交替使用玉髓丹、养魂丹和续脉灵膏，内服外敷，双管齐下。夜晚，则借助养魂木温养神魂，同时以《噬魔吞天》缓慢炼化帝都驳杂的灵气，一丝丝地巩固着通脉境初期的修为，这微末的修为，在敛息葫的伪装下，成了他最好的保护色。
每隔几日，他也会如同往常一样，出门走动。或是去西市散修坊转转，听听消息，或是找些低阶武者聚集的茶楼坐坐。有了赵元明赠送的丹药，他暂时不再为资源发愁，但打探消息的习惯却保留了下来。他需要了解这座城市的脉搏，需要知道那些潜在敌人的动向。
期间，他也留意过镇国公府和赵元明的消息。这位小公爷似乎并未因他的拒绝而疏远，反而隔三差五会派人送来一些新鲜的灵果、或是某家酒楼新出的特色菜肴，美其名曰“让李兄尝尝鲜”，姿态放得极低，热情得让人难以拒绝。李止戈也乐得维持这份“友谊”，偶尔也会应邀去听雨轩小坐，与赵元明谈论武道，交流见闻。两人皆是心思深沉之辈，相处起来倒也颇为投契，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通过赵元明和一些零散的消息，李止戈对帝都的势力格局了解得更深。炎京水深，盘根错节，皇权、世家、军方、以及一些隐藏的修仙宗门代言人，彼此制衡，暗流涌动。而那位传说中闭关冲击更高境界的皇帝陛下，已经许久未曾露面，更是让这潭水显得愈发深邃。
时间就在这样规律而平静的日子里悄然流逝。转眼间，李止戈在炎京已住了近一月。他的伤势在大量珍贵丹药的滋养下，恢复速度远超预期，道基修复了近一成，神魂也愈发凝练。虽然实力依旧低微，但那种源于灵魂深处的虚弱感，正在一点点被驱散。
这一日，午后阳光正好。李止戈刚刚结束一轮调息，感觉精神饱满，便信步走出悦来客栈，在城西的街巷间随意闲逛，算是放松连日苦修带来的疲惫。
帝都的繁华，在城西这片相对“平民化”的区域，体现得更为鲜活生动。贩夫走卒的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茶馆里说书人的惊堂木声，交织成一幅充满烟火气息的画卷。
走着走着，他来到一条相对僻静些的巷口。巷子深处，一户人家的门槛上，坐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女孩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但小脸却洗得干干净净，梳着两个羊角辫，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正好奇地看着街上来往的行人。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巷口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身上，那红艳艳、亮晶晶的糖葫芦，对她似乎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她看得入了神，小嘴无意识地微微张着，粉嫩的小舌头轻轻舔了一下嘴唇，那模样，纯真又可爱。
李止戈脚步微顿。看着小女孩那渴望的眼神，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早已模糊的童年，也曾对街边的零嘴有过这般纯粹的向往。他心中微微一动，生出些许难得的温情。这乱世之中，能见到如此纯净无邪的眼神，实属不易。
他走到小贩跟前，买下了一串最大、糖衣最厚的糖葫芦。然后，他走到小女孩面前，蹲下身，将糖葫芦递了过去，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给你。”
小女孩先是一愣，有些怯生生地看着李止戈，又看了看那诱人的糖葫芦，大眼睛里充满了渴望，却又不敢伸手。
“拿着吧，叔叔请你吃的。”李止戈的声音放得更柔。
小女孩犹豫了一下，终于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手，接过了糖葫芦，细声细气地说：“谢谢叔叔。”
她拿着糖葫芦，并没有立刻吃，而是先用小鼻子凑近闻了闻，脸上露出了满足而灿烂的笑容，那笑容纯净得如同初春的阳光，瞬间驱散了李止戈心中不少因仇恨和伤势而积聚的阴霾。
看着小女孩开心又珍惜的模样，李止戈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起身便离开了。这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是枯燥修炼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很快便被抛诸脑后。
然而，命运的残酷，往往就隐藏在这看似平淡的日常之下。
两日后，李止戈再次出门，打算去西市购买一些辅助炼体、活络筋骨的普通药材，用以配合丹药吸收。
当他经过靠近内城城门附近的一条主干道时，却发现前方人头攒动，喧哗异常，道路两旁挤满了被甲士驱赶到一起的百姓，气氛肃杀而压抑。
“让开！都让开！公主殿下车驾回城，闲杂人等速速回避！跪迎！”有侍卫在高声呼喝，鞭子抽打地面的声音噼啪作响。
李止戈微微皱眉，不欲多事，便随着人流被挤到了路边，冷眼旁观。只见一队盔明甲亮、仪仗煊赫的队伍，正从城外缓缓驶入。队伍中央，是一辆由八匹雪白骏马拉着的奢华凤辇，珠帘玉饰，极尽皇家威仪。凤辇两侧，跟着大批宫女、太监和气息强悍的宫廷侍卫。
街道两旁的百姓，在甲士的威压下，早已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头颅低垂，不敢直视。
就在这时，李止戈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靠近街角的地面。那里，似乎躺着一个小小的、蜷缩的身影，被两名甲士随意地拖拽着，正要扔到一旁的杂物堆里。
那身影……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那两个羊角辫……
李止戈的心脏猛地一缩！瞳孔骤然放大！
是那个小女孩！
她一动不动，小小的身体软绵绵的，如同一个破旧的布娃娃。她的脸色惨白，毫无生气，嘴角还残留着一抹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而她那只曾小心翼翼接过糖葫芦的小手里，竟然还死死攥着半串未曾吃完的糖葫芦！那红艳艳的山楂，与她苍白的小脸、嘴角的黑血形成了无比刺目的对比！
嗡——！
李止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两天前还那样鲜活、可爱，对着糖葫芦露出纯净笑容的小生命，此刻竟然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怎么回事？那孩子……”旁边有跪着的百姓低声窃语，声音带着恐惧与不忍。
“唉，造孽啊……听说刚才公主车驾过来的时候，这孩子吓傻了，没来得及跪下，还愣愣地站在路中间，手里拿着串糖葫芦……冲撞了公主的仪仗……被、被侍卫当场就……”旁边一人低声回应，语气中充满了无奈与悲凉。
“嘘！噤声！不想活了？！”
简单的几句话，如同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入了李止戈的心底。
没有跪拜。
冲撞仪仗。
当场格杀。
就因为这……如此可笑的理由？就因为这皇权的威严，不容一丝一毫的冒犯？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纯净的灵魂，就这样被轻易地、如同碾死一只蚂蚁般，剥夺了存在的权利？
李止戈站在原地，身体僵硬，没有像周围人一样跪下。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被甲士像丢垃圾一样丢弃在角落的小小尸体，盯着她手中那半串刺眼的糖葫芦。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杀意，混合着滔天的怒火与一种深沉的悲哀，在他胸中疯狂地积聚、翻涌！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
他想起了自己道基被毁、如同丧家之犬般逃亡的日子……那些仇，那些恨，与眼前这具小小的尸体交织在一起，让他对这个世界弱肉强食的残酷法则，有了更深切、更血淋淋的认知！
人命？在这煌煌帝都，在这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底层百姓的人命，算得了什么？不过是可以随意践踏、随意抹去的草芥！连蝼蚁都不如！
他曾以为自己经历了家破人亡，已经见识了世间最深的黑暗。但此刻，这发生在光天化日、帝都街头的一幕，以其毫无道理、轻描淡写的残忍，再次狠狠冲击了他的心神。
那凤辇珠帘之后，那位高高在上的公主，可知她车驾经过的路上，多了一缕无辜的亡魂？或许她知道，但她根本不在意。或许她都不知道，自有手下人“处理”干净。
周围的百姓，依旧匍匐在地，瑟瑟发抖，连窃窃私语都不敢再有。只有甲士巡逻的脚步声和车轱辘碾过青石路面的声音，在死寂的街道上回响。
李止戈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他却浑然不觉。他体内的《噬魔吞天》功法，似乎感应到了他滔天的戾气与杀意，竟隐隐有自行加速运转的迹象，一丝丝阴冷的气息在他经脉中窜动。
但他最终还是强行压下了这股几乎要失控的情绪。他知道，此刻的他，什么也做不了。冲出去，不过是多添一具尸体，毫无意义。
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那冰冷的杀意、那滔天的怒火、那无尽的悲哀，统统压入心底最深处，化作了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小小的身影，仿佛要将这一幕永远刻在灵魂里。然后，他转身，挤出了人群，默默地离开了这条喧嚣又死寂的街道。
回到悦来客栈那狭小的客房，李止戈久久沉默地坐在窗前，望着外面依旧繁华喧嚣的帝都街景。
夕阳的余晖洒满大地，给这座巨城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看起来如此壮丽，如此辉煌。
然而，在李止戈的眼中，这金色的光辉下，掩藏的是无尽的森冷与黑暗。那巍峨的宫墙，那繁华的街市，无一不是建立在无数像那个小女孩一样的枯骨之上。
“力量……”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而冰冷，“没有力量，连悲悯的资格都没有……没有力量，自身尚且难保，何谈复仇，何谈其他……”
小女孩的死，像一盆混合着冰碴的冷水，不仅浇灭了他因伤势好转而滋生的一丝松懈，更让他彻底认清了这个世界的本质。赵元明的拉拢，帝都的繁华，修炼的进展……这一切，在绝对的力量和残酷的规则面前，都是虚妄。
想要活下去，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想要不被当做可以随意丢弃的草芥，就必须拥有足以打破规则、践踏规则的力量！
他重新拿起一枚玉髓丹，毫不犹豫地吞服下去。这一次，他引导药力更加疯狂，更加决绝。修复道基，提升实力，不再仅仅是为了复仇，更是为了在这吃人的世道里，争得一份最基本的——生存的尊严！
夜色渐深，客房内，李止戈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一个沉默的雕塑，只有体内功法运转时带来的微弱气息波动，显示着他内心汹涌的波涛。
那半串未曾吃完的糖葫芦，和那双纯净却已失去光彩的大眼睛，将成为他道心上的一道深刻烙印，提醒着他这个世界的冰冷，也催动着他，向着力量的巅峰，一步步前行。
乱世人命贱如草。
而他，绝不做那任人践踏的野草！他要做那焚尽一切的魔火，做那吞噬天地的凶兽！终有一日，他要这煌煌帝都，也要在他的脚下，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