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训营的医务室条件有限,但最好的那间单人病房还是被迅速清理出来。消毒水的气味淡淡弥漫,白色的墙壁和床单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刺眼。
姜青白的左臂肘关节已经由赶来的基地医院骨科专家进行了手法复位,并用夹板和白纱带固定妥当。此刻她半靠在病床上,换上了干净的病号服,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精神已经缓和了许多。脱臼的剧痛过后,是持续的酸胀和无力感,但这对于经历过更多重伤的她而言,确实如自己所说,只是“小问题”。
秦晋川将她从处置室一路抱到病房,动作轻缓得如同对待一件稀世易碎的瓷器。他屏退了所有想来帮忙的医护人员和闻讯赶来的集训营领导,只留下了一句冰冷的“需要安静”,便将病房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界所有的视线和声音。
偌大的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拉过一张椅子,紧靠着床边坐下。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打着夹板的手臂上,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心有余悸的后怕,有未能护她周全的自责,有滔天怒意压制后的余烬,更有浓得化不开的心疼。
“还疼吗?”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这个问题,他在来的路上已经问过不止一遍。
姜青白轻轻摇头,想用右手比个“没问题”的手势,却被他伸手轻轻按住。
“别乱动。”他的掌心温热,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覆盖在她微凉的手背上,传递过来一种沉稳的力量,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他不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守着她。目光从她的伤臂,移到她略显疲惫的眉眼,再到她没什么血色的唇瓣。病房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清浅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遥远的熄灯号角。
他起身,去倒了杯温水,试了试温度,然后将吸管小心地递到她唇边。动作细致耐心,与他平日雷厉风行、发号施令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顺从地喝了几口,温水滋润了干涩的喉咙。看着他专注而小心的侧脸,一种混杂着暖意和酸楚的情绪在胸腔里涌动。她知道他吓坏了,他那训练场上的失控,是她两世为人都未曾在他身上见过的慌乱。
“真的没事了。”她忍不住再次轻声安抚,“只是意外。”
秦晋川放下水杯,重新坐回椅子上,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我看到你倒下去……”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愈发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那一瞬间,我……”
他没有说下去,但姜青白看懂了他眼中那未竟的言语——那是一种近乎灭顶的恐惧。恐惧失去她。
纪律的枷锁,身份的鸿沟,在这一刻变得如此薄弱。一种强烈到近乎蛮横的冲动,在他胸腔里冲撞着,叫嚣着,想要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确认她的存在,抚平她的伤痛,也安抚自己那颗至今仍在狂跳的心脏。
他的手指微微蜷缩,手臂的肌肉绷紧,身体甚至不受控制地向前倾了少许。
姜青白清晰地感受到了他那几乎要破笼而出的情感,她的心也跟着揪紧,既期待,又带着一丝面对汹涌情感的本能紧张。
然而,最终,秦晋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那向前倾的身体,以一种极其克制的方式,重新靠回了椅背。眼底翻腾的巨浪被强行压下,只留下深不见底的、压抑着的暗流。
他不能。
这里是军营,她是他的兵,他是她的长官。纪律如山,不容逾越。任何过界的举动,都可能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和非议。
他看着她清澈的眼眸,看着她安静靠在床上的模样,心中那汹涌的情感,最终化作了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决绝的守护之意。
他再次伸出手,这一次,没有覆盖她的手背,而是小心翼翼地、极其郑重地,将她没有受伤的右手,完全包裹在了自己宽厚、温热且略带薄茧的掌心里。
他的手很大,很稳,也很用力,仿佛要通过这紧密的相握,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担忧、所有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意,都传递给她。
姜青白的手微微一颤,随即反手也握住了他的。没有言语,只是指尖微微收紧,回应着他的力量。
他就这样,紧紧握着她的手,如同握住失而复得的珍宝,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窗外的月色逐渐偏移,夜越来越深。
姜青白因为精神和身体的疲惫,加上药物的作用,眼皮渐渐沉重,最终沉沉睡去。即使在睡梦中,她也能感觉到手心里传来的、源源不断的、令人安心的温度和力量。
秦晋川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心中的狂躁与后怕才一点点被抚平。
他一夜未眠。
就那样,维持着握手的姿势,如同最忠诚的哨兵,守护在床边。目光始终流连在她脸上,仿佛要将这一刻的安宁,深深镌刻在心底。
月光透过窗户,洒下一地清辉,将两人交握的手映照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