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难——文化冲突与交融之难
完成在校期间最后的作品集是学生毕业之前要做的至关重要的事情。作为进入知名公司获取实习机会的敲门砖，作品集用专业语言向面试官介绍它的主人是谁、从哪里来、要去往何处——换言之，面试官面前坐着的这个眼中充满期待的或俊男或靓女，到底是一名涉世未深不谙世事的毛躁的学生呢，还是一位天资聪颖、品味独特的富有潜质的设计师；在校期间获得了怎样的提升，是否有了明显的进步与变化，具有怎样的设计思想、原则、风格与手法；适合做什么设计，向哪个方向发展，职业发展目标是什么；最为重要的，是否符合公司的企业文化。
作品集质量的高低，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学生是否能够得到公司创意总监的青睐，所以，艾尔伯特和负责实习安排工作的海伦十分关注学生制作作品集的进展。
毕业班的作品集课程安排在最后一个学期，整个学期，学生将全神贯注于作品集制作。虽然有老师指导学生，但艾尔伯特还是认为以往毕业生的宝贵经验很有参考作用，可以分享给学生，使他们少走弯路，目标明确、突出特色、完整地做好最后的大作品。
一有时间，艾尔伯特就会到各专业教室去看看学生作品，在不影响教师授课的情况下，与学生们沟通，提供一些参考建议。这天，艾尔伯特问海伦和苏维亚，谁有时间一同去教室看看学生们——问海伦，是因为她负责实习安排工作，需要与学生增进相互信任；问苏维亚，是因为她总喜欢在脖子上挎着她那部大块头儿的专业级长焦镜头相机，随时记录学生们在课室内外的精彩瞬间；不希望她们两人同时前往，是因为看上去有兴师动众之嫌。正在电脑前整理公司招聘信息的海伦还未回过神儿来，苏维亚已经抄起相机，说：“海伦先忙自己的事儿好吧？反正你还有很多时间接触学生。我先跟领导去各系转转，关键是要全程记录学生毕业过程，有好事儿再叫你吧。”
此时，由于学院学生数量快速增加，已经在距离本校一刻钟路程的一座新型商业大厦中开辟了分校区，入学的新生在本校上课，高年级与毕业班在分校区上课，艾尔伯特的对外合作部办公室也随着高年级学生搬到了分校区。
艾尔伯特与苏维亚在走廊里经过多个教室，教室中都有老师在授课，不能推门而入。他们乘电梯从六层上到八层，毕业班通常被安排在相对安静的这一层。今天，这里好像比平时更加安静。时装设计系毕业班宽敞的大教室里，原色木制打版桌上放着一些学生笔记本和设计稿，靠墙的十几只人台排成一列，三十几名学生与系主任艾琳诺在教室前面观看大屏幕电视上播出的刚刚结束的时装周作品展示，艾琳诺不时对舞台上逐一出场的作品给予点评。电视被静音，以免影响其它教室上课。
今年的毕业生刚在时装周上展示了毕业作品，已经毕业。现在教室中的学生们正在准备启动毕业设计，明年十月初的中国国际时装周将成为他们向世界推介自己的广阔舞台。为了那个辉煌的时刻，他们将全情投入作品创作，这里的教室也将会变得越来越热闹。
艾尔伯特和苏维亚在教室门口探了个头，退出来，继续往前走。其它几个专业毕业班教室里，学生们都在分头忙碌自己的事情。因为，这些专业没有类似时装周那样令世界瞩目的大舞台来展示自己，他们需要用作品集这块敲门砖去叩响自己心仪的某家公司的大门。每个季度都有各系学生毕业，艾尔伯特他们要马不停蹄地为各系毕业生提供实习和就业服务。
产品设计专业学生在教室里制作椅子、茶几、盲人专用家居用品；珠宝首饰专业学生在制作胸针、头饰、耳环与戒指；室内设计专业学生在用电脑渲染别墅环境设计。来到多媒体与平面设计专业毕业班，教室里空无一人，有一些作品集册子放在课桌上，几台电脑屏幕上贴着A4打印纸，上书大字“作品渲染中，请勿动！”，可以看到打印纸背后的屏幕上不时有画面闪动。
他们在教室里转了一圈，翻看了几本作品集，显然还没有完成。走出教室，正遇上看门兼保安的祁大爷，花白寸头，瘦削的脸上遍布如刀刻一样的皱纹，但线条分明的菱形的眼睛炯炯有神，身穿浅褐色中式搭扣上衣，脚上穿千层底布鞋，个头不高，但身板挺直。祁大爷说：“我正在巡视呢，你看这教室里，平时学生们都大大咧咧的，手机、电脑放在一边就去干别的，说他们几回了，这波学生刚有改观，又换下一波新学生了，还得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再教育。”艾尔伯特看到祁大爷手里提着一串带有尖刺的黑漆漆的东西，不知何物，便问：“大爷，您这盘的是什么宝贝？黑漆漆亮铮铮的，都包浆了吧？”大爷神秘地说：“这叫做‘牛头马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吗？”艾尔伯特说：“‘牛头马面’？听上去好厉害的样子，看着有一点儿眼熟。”大爷笑笑，“嘿嘿，小时候吃的菱角，这是迷你版的‘铁菱角’。这种材质更硬，可以盘出包浆来。”艾尔伯特接过大爷递过来的‘牛头马面’，在手里仔细端详，黑漆漆亮铮铮的，奇异的造型中好像真的透出牛马的形象，称赞道：“太奇异了。”艾尔伯特心想，像是一条小黑龙，倒真是个宝贝，未来有必要也搞那么一串。他没有说出这句心里话，不想劳动大爷真的去给自己弄来一串。又问：“挺有趣，不扎手吗？”大爷说：“习惯了，不扎手，有挺好的舒筋活血按摩作用呢。”
苏维亚已经在一旁等得着急，抓空儿问道：“大爷，看到多媒体和平面的学生去哪里了吗？怎么上演‘空城计’了？”大爷说：“那个系主任托马斯，带着学生去了三里屯，学生们说要去为什么活动做准备。”
苏维亚说：“哎呀，每次重要活动，我们都不会拉空，这回怎么不知道要有什么活动呢？”
大爷说：“学生说不要让别人知道，好像有一点儿神秘。但是，你们是管学生的，我得和你们俩说。”
“谢谢大爷！”两人向大爷道谢，回到办公室。苏维亚说：“我们不能拉空，系里搞活动，我们不知道，总有失职的感觉。我们应该去一趟，是不是？”
为了避免发生类似上次与卡洛琳之间那样的尴尬，艾尔伯特给托马斯拨了个电话。托马斯说：“哦，是啊，对不起，我忘了告诉你们，是在准备一个活动的过程中，如果你们想过来，可以来看一下。”艾尔伯特知道，“谢谢”、“很好”、“对不起”、“非常抱歉”等礼貌用语常挂在这些老外嘴边，每天与人交流会用到无数次。经耳濡目染，艾尔伯特与同事们也都自然而然地将这些人们之间沟通的润滑剂运用自如。
艾尔伯特与苏维亚按照托马斯发来的地址打车前往位于使馆区的三里屯，来到在08年北京奥运会之前刚开幕不久的苹果体验店。他们在西南侧一处刚建成的大型独栋建筑门前，看到托马斯与两位老外聊得正欢。托马斯与艾尔伯特和苏维亚打招呼，称学生们都在建筑里忙着，可以直接去找他们，还说了一句“里面黑，请注意脚下。”便又接着继续他们的话题。
艾尔伯特环顾街区，四周围绕着新奇的建筑和潮流雕塑，苹果店门前又排起长队，不知是有何新品发布还是在搞什么有趣的活动。
二人正要进入建筑中，苏维亚说：“领导，是不是你的手机在响？”
艾尔伯特从裤兜摸出手机，果然，是平面设计系上个学期毕业生艾琳（Irene）打来的电话。看到手机屏幕上这个学生的名字，艾尔伯特就感觉紧张不安。上个学期刚开学，艾琳的母亲就打来电话，提出学校要安排好她女儿的实习与工作，要像三年前入学时招生人员承诺的那样，安排在一家知名的4A广告公司——4A的说法源于美国，是“美国广告代理协会”英文名的简称。以此作为参照，各国形成了地区性的4A广告公司，这些公司将精力集中在非凡的创意和高超的客户服务中，从而创造出许多美妙甚至不朽的广告创意杰作。因此，这些公司成为毕业生们实习就业的首选目标。之前，艾琳的妈妈给艾尔伯特打来过几次电话，询问对女儿实习的安排，艾尔伯特耐心解释工作程序，让她放心，会与同事海伦一起帮助她的女儿找到合适的实习岗位。彼时，艾尔伯特就预感到这对母女之间有些问题。
艾尔伯特对苏维亚说：“你先进去找学生们吧，我要接艾琳的电话，不知又有什么问题了。”
艾琳在电话中说：“艾尔伯特老师，我妈妈可能过一会儿给你打电话，你不要接，或者说你正在忙，不要理她。”
艾尔伯特说：“艾琳，我得接听家长的电话。你妈妈想说什么？有什么问题吗？”
“她忒烦人，没事儿找事儿，实习的事情，我可以自己安排，不用她瞎操心。”
“可是，你妈妈给学校提出了要求，要给你安排个4A。顺便再说一下，你的作品集和简历到现在也没有提供给我和海伦，我们怎么给你想办法呢？”
“我已经开始实习，工作也还不错，我挺满意的。我不想听我妈妈的，……”
说话间，艾尔伯特看见苏维亚从大门里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她气喘吁吁，脸色苍白，握着照相机镜头的手还在发抖。“艾尔伯特，领导，吓死我了，真可怕！”
艾尔伯特很是诧异，赶忙问：“怎么了？什么情况？”艾尔伯特与艾琳告别，匆匆挂断电话。
“骷髅！还有一只手！血淋淋的！”苏维亚声音颤抖着说。
艾尔伯特感到不可思议，怎么可能？光天化日之下，“我看看，真有问题的话，马上报警。”艾尔伯特从来不信邪，虽然苏维亚的样子显然不会是玩笑，但他需要亲眼一见。
艾尔伯特走在前面，苏维亚跟在后面再次进入大厦。
建筑内部高大宽阔的空间有些像工厂的厂房，只有几处零星惨白的灯光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各处零散堆放的建筑杂物基本笼罩在暗影之中，四处黑乎乎的，不知什么地方好像有人声低语，却使人不辨方向。手机上的照明灯也被无尽的黑暗包裹住了。艾尔伯特也有些迟疑——学生们怎么会跑到这种鬼地方？为什么没有见到一个人的影子？他尝试着往前走，突然，前面不远处的黑幕后面闪出一具白森森的骷髅骨架，身上吊着一只红白相间的手臂，还伴随着哼哼唧唧的怪叫。艾尔伯特被吓得一激灵。“我的妈呀！”苏维亚紧紧抱住艾尔伯特的胳膊。
艾尔伯特忽然醒过味儿来，他镇定了一下，缓缓地说：“不对，是学生们在捣鬼。”
苏维亚缓缓地松开艾尔伯特的胳膊，“真的吗？哦，是吗？好像是哎。”
光照处，一个学生蹲在地上调整骷髅的位置。
两人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往里走，看到了越来越多的学生在一个个小鬼屋里工作，制作调整他们的小鬼儿和大大小小各种吓人的东西。
整座建筑刚完成建设，内部空间还未做装修，人们说话的声音好像也被周围不知深浅的黑暗一下子吞了进去，感觉怪怪的。这里真是庆祝万圣节的好地方。
艾尔伯特心想，我们应该想到是这回事儿，halloween，这个词儿，我背了很多遍了。西方的“万圣节”竟如此真切、又如此形象生动地迎面扑过来。
为了缓解刚才的尴尬，艾尔伯特说：“万圣节，西方的传统节日，10月31日大家庆祝这个热闹的日子，原本是驱鬼避邪的过程，现在成了尽情娱乐的方式。人们通过装扮成鬼怪来表达自己的个性和喜好，在万圣节的狂欢中释放压力。欧美国家从这时候起，进入了一年中最喜庆的节日季holiday Season。”
苏维亚开始笑着轻拍自己的额头，“哎呀，刚才吓坏我了，真以为出了鬼呢，太可笑了，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