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青霞观，姜尚渊并未施展任何惊天动地的遁术，只是将那枯木手杖在地上轻轻一顿。霎时间，周围景物如同水波般荡漾扭曲，下一刻，两人一兽（阿黄依旧趴在厉擎山肩头）已身处一片截然不同的天地。
不再是禹州城的喧嚣红尘，亦非青霞观的清幽山色。眼前是一座悬浮于无尽云海之上的巨大宫殿群，殿宇楼阁皆由某种非金非玉、泛着澹澹青辉的奇异石材砌成，风格古朴宏大，檐角飞扬，隐有龙纹凤章，透着一股统御诸天、监察万界的无上威严。宫殿四周，有无数细密如蛛网、闪烁着星辰光芒的符文锁链缓缓流转，构成了一座覆盖天穹的庞大阵法，汲取着来自人域山河四极的稀薄灵气与冥冥中的万民信念。
这里，便是巡天阁的总部——巡天殿！人域修行界的权力核心，亦是守护此方世界的重要基石之一。
厉擎山能清晰地感觉到，此地与整个人域的联系紧密到了极致，仿佛是整个大域规则网络的“中枢节点”。在这里，姜尚渊所能调动的山河气运之力，比在禹州时还要强上数倍不止。
“厉小友，请。”姜尚渊做了个邀请的手势，神色恢复了之前的平和，仿佛刚才那场剑拔弩张的对峙从未发生。他引着厉擎山，迈步走向那座最为宏伟、门楣上悬挂着“巡天”二字牌匾的主殿。
殿门无声滑开，内部空间远比从外部看起来更加广阔，穹顶高悬，仿佛蕴含着一片微缩的星空，星辰按照玄奥的轨迹缓缓运行，洒下清冷的光辉。大殿中央，并非宝座，而是一个巨大的、由无数精密齿轮和流转符文构成的浑天仪正在缓缓旋转，仪轨之上，投射出人域山川地理、城池分布的虚影，甚至能隐约看到气运流转、生灵活动的微弱光点。
数名身穿与姜尚渊类似麻衣、但气息同样深不可测的老者，正围在浑天仪旁，或凝神推演，或低声交流。见到姜尚渊带着一个陌生的青衫客进来，皆投来审视与探究的目光。这些，显然都是巡天阁的核心高层，阁老级别的人物。
“大阁老。”众人微微颔首致意，目光却大多停留在厉擎山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与好奇。尤其是其中一位面色赤红、须发如戟的老者，眼神锐利如刀，周身隐隐有雷火之气缭绕，其目光更是带着一种审视货物般的压迫感。
“这位是厉擎山厉小友，来自他域，于我有要事相商。”姜尚渊简单介绍了一句，并未多言，便引着厉擎山走向大殿一侧的静室，显然不欲在众人面前深谈。
那赤面老者却踏前一步，声如洪钟：“大阁老！此子身份不明，力量诡异，更在禹州城擅杀多人，即便杀的是幽冥道余孽，也未免太过猖狂！岂能轻易带入巡天殿重地？按律，当先打入‘镇魔狱’，严加审讯才是！”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顿时一凝。其他几位阁老虽未开口，但眼神中也大多流露出赞同之色。显然，厉擎山这个“异数”，让这些习惯了掌控一切的巡天阁高层感到了不安与排斥。
姜尚渊脚步未停，只是澹澹地瞥了那赤面老者一眼：“赤炎阁老，律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厉小友之事，我自有分寸。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
那被称为赤炎的阁老还想再争辩，姜尚渊却已不再理会，带着厉擎山径直进入了静室，石门缓缓闭合，将外界的视线与议论隔绝开来。
静室之内，陈设依旧简洁，只有两方蒲团，一张矮几。矮几上摆放着一套紫砂茶具，旁边有一个小小的红泥火炉，炉上坐着铜壶，壶嘴正冒着鸟鸟白气，茶香四溢。
“赤炎性子急躁，掌管‘刑律殿’，难免苛严些，小友勿怪。”姜尚渊盘膝坐下，亲自提起铜壶，开始烫杯沏茶，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
厉擎山在他对面坐下，阿黄跳到他膝盖上，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无妨。立场不同，看法自然相异。”
姜尚渊将一杯沏好的清茶推到厉擎山面前，茶汤清澈，香气却内敛醇厚。“这是巡天阁后山独有的‘星雾茶’，百年方能采摘一次，于推演天机、静心宁神颇有裨益，小友尝尝。”
厉擎山端起茶杯，并未饮用，只是感受着那茶香中蕴含的微弱星力与宁神道韵，赞道：“好茶。阁老此刻还有闲情逸致品茗，想必心中已有定计？”
姜尚渊呷了一口茶，缓缓放下茶杯，脸上的平和渐渐被凝重取代：“定计谈不上。只是愈发觉得，小友的出现，或许是打破目前僵局的关键。”
他目光望向静室虚空，仿佛能穿透石壁，看到那缓缓运转的浑天仪：“厉小友，你既知‘观测者’，当知祂并非某个具体的存在，更像是一种……弥漫于所有世界之外的、冰冷的‘规则机制’或者说‘筛选程序’。祂投下力量种子，催化七方空间内部的矛盾与冲突，观察其演化，最终目的……据我等多年推测，极可能是为了……收割。”
“收割？”厉擎山眼神一凝。
“不错。”姜尚渊声音低沉，“收割文明演化的‘数据’，收割规则冲突产生的‘熵增’，甚至可能……收割世界本身孕育的‘本源’！秩序之影追求绝对秩序，混沌之牙向往终极混乱，归墟吞噬一切存在，鬼域试图建立轮回秩序……这些看似相互对立的极端倾向，在‘观测者’的宏观视角下，或许都只是祂实验场中不同的‘变量’，最终都会被祂汲取，成为其运转的资粮！”
厉擎山心中震动，这与他在怪域逻辑核心处看到的、关于“观测者”如同观察实验样本般的意象不谋而合！只是姜尚渊的推测更加具体和残酷——七方空间，竟是“观测者”培育的庄稼？！
“而我人域，”姜尚渊继续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与自嘲，“在祂的‘实验’中，扮演的角色或许最为特殊。人域红尘万丈，因果纠缠，文明迭代，王朝兴衰……这里充满了最多的‘变数’与‘可能性’，是观察‘集体意识’与‘文明演化’的最佳样本。同时，也因为这种复杂性，人域成为了七方空间中，与那传说中的‘混沌球’联系最为紧密，也最难以被祂完全掌控的一域。”
“混沌球，究竟是何物？又在何处？”厉擎山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姜尚渊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茫然：“无人知晓其确切形态与位置。古籍中只含糊提及，那是‘万象之源，万法之始’，是维系七方空间存在的根基。它可能是一件器物，可能是一种概念，也可能是一个……活着的存在。它最大的可能，就隐藏在人域这无尽的红尘因果之中，随着文明浪潮时隐时现。”
他看向厉擎山，目光灼灼：“老朽与阁内部分志同道合之士，暗中调查多年，发现‘观测者’及其爪牙（如幽冥道背后的鬼域势力，乃至巡天阁内部可能存在的叛徒）也在疯狂寻找混沌球。祂们的目的，恐怕不仅仅是为了观察，而是想彻底掌控混沌球，从而完全主宰七方空间的命运！”
“所以，阁老的意思是，找到混沌球，便能拥有对抗‘观测者’的资本？”厉擎山沉吟道。
“至少是谈判，或者寻求一线生机的关键。”姜尚渊郑重道，“混沌球是‘源’，‘观测者’很可能是依靠某种方式在‘借用’或者说‘窃取’源的力量。若能掌握混沌球，或许就能切断祂的‘能源’，甚至反过来制约祂！”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而要找到混沌球，关键线索，或许就在两个方面：一是历代人皇更迭与王朝兴衰的秘密，尤其是涉及超凡力量的隐秘；二便是……那几卷引动鬼域关注的‘鬼书’！”
他手一挥，静室墙壁上光影流转，显现出外面浑天仪的景象。只见仪轨之上，代表禹州区域的光点旁边，那几卷《幽冥录》、《魂语辨》、《往生契》的虚影正被无数细小的符文包裹、解析。
“老朽已命人全力推演这几卷鬼书的来历与奥秘。发现其上除了鬼域契约印记外，还隐藏着一种极其古老、几乎难以察觉的……加密信息！这种加密方式，并非鬼域手段，其年代之久远，甚至可能追溯到上古‘绝地天通’之前！”
就在这时，浑天仪旁一位负责推演的白发老妪突然抬起头，脸上露出惊容，快步走到静室外，传音入密：“大阁老！有发现！鬼书加密信息的核心指向……指向了轩辕丘！而且，推演显示，幽冥道近期在黑山鬼市有大动作，似乎与开启某种‘血祭通道’有关，目标……也直指轩辕丘地脉！”
轩辕丘？！厉擎山心中一动，那是传说中人族始祖轩辕黄帝的陵寝与圣地，亦是历代人皇祭祀天地祖先之所，象征着人域正统与文明起源！
鬼域势力与幽冥道，竟然将目标指向了那里？！他们想做什么？血祭轩辕丘？这绝非简单的破坏，定然有着更深层的目的！
姜尚渊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霍然起身：“果然！他们是想强行撬动轩辕丘的祖脉龙气，借助血祭与鬼书契约，打通一条稳定的、足以让鬼域强者降临的通道！甚至可能……想借此污染乃至掌控部分混沌球的权限！”
他看向厉擎山，眼神锐利：“厉小友，情况紧急，不容迟疑！老朽需立刻调动力量，阻止幽冥道！你可愿相助？”
厉擎山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轩辕丘事关人域根本，绝不容有失，这亦是查明混沌球线索、挫败“观测者”阴谋的关键一步。
“义不容辞。”
“好！”姜尚渊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出发前往黑山鬼市，直捣幽冥道巢穴！阁内之事，暂由玄镜阁老主持。”
他口中的玄镜阁老，正是那位之前推演的白发老妪，闻言沉稳点头。
然而，就在姜尚渊与厉擎山准备动身之际，静室石门被人猛地推开！正是那赤炎阁老去而复返，他脸色铁青，手中握着一枚闪烁着红光的玉符，厉声道：
“大阁老！刚收到密报，北境‘天狼王朝’勾结妖域势力，陈兵百万于‘铁血关’外！西陲‘万佛净土’有魔气冲天，疑是魔域通道将开！东海有归墟黑潮异动！此刻人域四方告急，你身为大阁老，岂能因一介来历不明之人与区区幽冥道，而置天下安危于不顾？！此人必须留下接受审查，你亦需坐镇中枢，调度全局！”
此言一出，宛如平地惊雷！人域四方边境，竟在同一时间出现巨大危机？这绝非巧合！
姜尚渊脚步一顿，脸色阴沉如水。厉擎山也微微蹙眉，心中冷笑：这“观测者”的手段，果然层出不穷，这是要釜底抽薪，将巡天阁和自己的力量牢牢牵制住，方便幽冥道在轩辕丘行事吗？
是坚守职责，应对四方危机？还是冒险一搏，直捣黄龙？
抉择，再次摆在了面前。
（第一百九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