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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门宗的日子像檐角滴落的水珠,日复一日地敲打在青石板上,那单调的节奏仿佛永远都不会改变,规律得令人心生倦怠。

师父和师兄离开后的头三天,王哲还颇为享受这份突然降临的自由——再没有人会敲着戒尺催他批阅那些堆积如山的宗卷,也没有人会在清晨就板着脸监督他修炼《清心诀》,甚至连平日里最爱和他闹着要糖吃的李安君都安分了不少。可到了第四天,这份新鲜感就像晨雾般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与愁绪。

每天天不亮就得赶去演武场,呵欠连天地监督弟子们晨练;辰时一到就要核对从各处分舵送来的资源清单,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看得人头晕目眩;午时还得抽空教导李安君练剑,那小子总把木剑当成金箍棒似的胡乱挥舞;未时要处理各种鸡毛蒜皮的宗门琐事,从修缮房顶到调解弟子纠纷,事无巨细都要过问;申时又得陪白怡雪去后山采药,听她喋喋不休地讲解哪种草药能治蚊虫叮咬,哪种野花可以染指甲;酉时雷打不动要去大嫂家用饭,听她絮叨家长里短;到了亥时,精疲力尽的他还要强打精神打坐修炼......

王哲将脸深深地埋进臂弯里,无精打采地趴在案台上,眼前堆积如山的宗卷在烛光下投下长长的阴影。他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师兄从前动不动就找借口偷懒,原来是如此明智的选择。

王叔,你快看我呀!李安君兴奋地挥舞着手中的木剑,小脸涨得通红。他深吸一口气,学着平日看到的招式,大喝一声横扫千军,猛地向前劈去。谁知重心不稳,脚下一滑,的一声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木剑也脱手飞了出去。

王哲忍俊不禁,连忙上前将他扶起:小祖宗,练剑讲究的是稳字当头。想当年你爹练这招时,可是在院子里整整站了三个月的桩,连刮风下雨都没挪过窝。

那我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李安君一边揉着发疼的小屁股,一边用带着哭腔的奶音问道,他答应过要教我御剑飞行的,还说等我学会就带我去天上摘星星呢。

快了快了。王哲宽厚的大手轻轻抚过男孩的发顶,语气笃定。他心里其实也没太当回事——师父和师兄修为高强,不过是去北境处理些事务罢了。说不定过几日就能看见他们风尘仆仆地扛着大包小包回来,就像上次师兄从南疆回来时,还特意背了一麻袋金灿灿的芒果呢。

时间过的飞快,庭院里的槐花开了又谢,山涧的溪水凉了又暖。王哲日复一日地打理着宗门事务,慢慢习惯了没有师父在耳边絮絮叨叨、没有师兄抢着添第二碗饭的日子。只是每当夜深人静,他伏案批阅宗卷到三更时分时,总会不自觉地想起师父案头那壶永远冒着热气的浓茶,想起师兄吃饭时吧唧嘴的响动。这种时候,心头总会涌上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落,就像拼图缺了最要紧的那一块,再怎么拼凑都不完整了。

在这些日子里,变化最为明显的莫过于大嫂白怡君了,她仿佛经历了脱胎换骨般的转变,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愁绪之中。

从前那个活力四射的白怡君,总是系着那条绣有牡丹花的蓝色围裙,在厨房里忙前忙后。她清亮的嗓音能穿透整个院落,爽朗的笑声常常惊起屋檐下的麻雀。可自从师兄离开后,她就像被抽走了魂魄似的,整个人都黯淡了下来。

王哲每日去用饭时,总能看到她独自坐在老屋的门槛上。她瘦削的身影沐浴在夕阳里,目光怔怔地望向北方那片灰蒙蒙的天空。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鬓角散落的几缕发丝在风中轻轻飘动。她的双手总是紧紧攥着那块雪白的玉牌——那是当年师兄向她提亲时送的定情信物,据说能感知对方的安危,玉牌被她摩挲得温润透亮,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

嫂子,该用饭了。王哲抱着咿咿呀呀的李安君走到她跟前,小家伙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拽着她的衣袖撒娇:娘亲,安君肚子饿。

白怡君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哎,娘这就去做。她的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说来也怪,她的厨艺依旧精湛。糖醋鱼外酥里嫩,酸甜恰到好处;糯米排骨软糯可口,入口即化。可王哲总觉得少了些什么重要的东西。后来他才恍然大悟,是少了那些她从前总爱絮叨的话——你师兄小时候最爱偷吃我做的桂花糕了等你师兄回来,让他给你露一手他最拿手的红烧肘子。

如今的白怡君,吃饭时总是沉默寡言。常常是随便扒拉几口就放下筷子,眼神又不自觉地飘向北方。她的手指总是不自觉地抚摸着那块玉佩,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远方那个人的气息。

姐,你这是咋了?白怡雪一边说着,一边夹起一块香喷喷的红烧排骨放进姐姐碗里,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姐夫才离开半个月,你就整日里魂不守舍的,连饭都吃得心不在焉。该不会是想他想得紧吧?

白怡君闻言立刻抬起头来,狠狠地瞪了妹妹一眼,白皙的脸颊上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两朵红云,她故作恼怒地嗔怪道:去去去,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可那抹红晕转瞬即逝,很快便从她脸上褪去,只余下一双杏眼中掩不住的落寞与担忧。

一旁的王哲见状也笑着打趣道:嫂子,师兄他修为高深,在北境定能逢凶化吉。说不定这会儿正忙着给您挑选稀罕的礼物呢,您就放宽心等着吧。

白怡君轻轻应了一声,下意识地伸手抚上挂在胸前的玉佩。那枚温润的白玉此刻却透着刺骨的寒意,她将玉佩贴在脸颊上,冰冷的触感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这半个月来,玉佩的温度一日比一日低,有时还会传来一阵细微的、几不可察的震颤,那感觉...就像是一个垂死之人的心跳,微弱而紊乱。

她不敢将这份担忧说出口,生怕吓着这些关心她的师弟师妹们。只能每日在宗门外的石阶上独坐良久,望着北方天际变幻的云层,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祈福的话语,期盼着心上人平安归来。

半个月后的一个晴朗早晨,王哲牵着李安君的小手,沿着蜿蜒的山路缓步而下。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去山下的集市采买些日常用品。秋日的阳光温柔地洒在石板路上,路边的野菊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李安君一路上蹦蹦跳跳,像只欢快的小兔子。他不停地摇晃着王哲的衣袖,奶声奶气地央求着:王叔叔,我要吃糖葫芦嘛!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期待。王哲被他缠得实在没办法,只好在路过第一个糖葫芦摊时就买了一串。晶莹剔透的糖衣裹着红艳艳的山楂,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李安君举着心爱的糖葫芦,迈着小短腿跑得飞快,红扑扑的小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突然,街边一个卖报小贩洪亮的吆喝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号外号外!北境大捷!外域异族入侵,李剑仙一剑破万军,斩异族首领头颅,悬于城墙之上!

王哲闻言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拽着李安君挤进围观的人群:老板,来一份报纸!他接过报纸时,闻到一股浓重的油墨味。只见头版头条赫然印着几个加粗的大字——《护国剑仙李修缘力挽狂澜,少宗主李平安斩将夺旗》。下面配着一幅栩栩如生的插画:白发飘飘的李剑仙脚踏祥云立于半空,手中长剑寒光凛冽,所指之处异族军队人仰马翻;旁边一位身着青衫的年轻男子手持银剑,剑尖上挂着一颗狰狞的头颅,英姿勃发,正是李平安。

我就说嘛!王哲看得热血沸腾,激动得一把将李安君举过头顶,让他骑在自己肩膀上,快看!你爷爷和你爹,厉害吧!

李安君嘴里还含着半颗糖葫芦,似懂非懂地点着小脑袋,含糊不清地说:厉害!爹爹是大英雄!糖渣沾在他的嘴角,显得格外可爱。

王哲掏出银子买下报纸,心里悬着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他反复读着报上的文字,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你看,捷报都来了,师父和师兄不仅平安无事,还打了这么漂亮的大胜仗!他甚至能清晰地想象到师父摸着花白胡子得意洋洋的样子,师兄举着酒坛跟将士们豪迈畅饮的场景。阳光照在报纸上,那些铅字仿佛都在闪闪发光。

“走,安君,”王哲一把将小男孩搂在怀里,大步流星地朝着街角那家飘着香气的包子铺走去,“今儿个可要给你买两个皮薄馅大的肉包子,好好庆祝庆祝你爹在前线打了大胜仗!”

李安君捧着热气腾腾的肉包,小脸蛋上沾满了油花,肉汁从鼓鼓的腮帮子边溢出来,顺着下巴滴在了衣襟上。他一边大口咀嚼着,一边发出银铃般清脆的笑声,眼睛弯成了月牙。王哲望着这孩子天真烂漫的模样,心头涌上一股暖流,就连脚下的步子都不自觉地变得轻快起来,仿佛踩着棉花似的。

就在这其乐融融的时刻,谁都没有注意到,街边报童叫卖的报纸角落里,一行细若蚊蝇的小字赫然写着:“此战虽胜,我军亦伤亡惨重,主力部队折损过半,李剑仙因施展禁术导致灵力耗损过度,少宗主伤势危重……”

回到剑门宗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将整个山门染成一片赤红。王哲远远就望见白怡君独自坐在宗门外的青石台阶上,单薄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分外萧瑟。她低垂着头,双手紧紧抱着怀中那块玉佩,仿佛抱住了世间唯一的依靠。

嫂子!王哲高举着手中的报纸,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前去,声音里满是掩不住的雀跃,好消息!您快看!师父和师兄在前线打了大胜仗!

白怡君闻言猛地抬起头来,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恍惚。她的手微微发颤地接过报纸,因用力过度而指节泛白。她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阅读着,连报纸边角的广告都未曾遗漏,生怕错过任何一丝讯息。

一遍,两遍,三遍......

她就这样反复读着,好像要把每个字都刻进心里。

王哲站在她身旁,看着她瘦弱的肩膀不住地轻颤,就像秋风中摇摇欲坠的枯叶。年轻的他并未察觉异常,仍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嫂子您看这插画,他指着报纸兴奋地说,画得多传神啊,简直把师父和师兄的神韵都画出来了!等他们凯旋归来,咱们一定要大摆三天流水席,好好庆祝一番!

白怡君始终沉默不语,只是将报纸攥得更紧了些,指尖都泛出了青白色。她比谁都清楚那些字句背后的残酷真相——灵力耗损过度意味着什么,身受重伤又代表着怎样的险境。那所谓的,不过是用性命堆砌出来的假象。

她下意识地抚摸着怀中的玉佩,触手冰凉刺骨,再也感受不到往昔的温度。这块玉佩曾经是丈夫出征前留给她的信物,如今却成了她唯一的慰藉。

嫂子?王哲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迟疑和困惑,他的眉头微微皱起,目光紧紧追随着白怡君的一举一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感,让他本能地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白怡君的动作有些僵硬,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维持表面的平静。那双平日里灵巧的手此刻微微发颤,将报纸整齐地叠好,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她的嘴角勉强上扬,挤出一个笑容,可那笑容比哭泣还要难看,眼睛里闪烁着说不出的复杂情绪。好,好啊,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该...该庆祝。

说完这句话,她猛地站起身,像是要逃离什么可怕的东西。转身往院子里走时,她的脚步又快又急,甚至有些踉跄,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可能跌倒。

嫂子,您去哪儿?王哲忍不住提高了声音问道,语气中满是担忧。

白怡君的脚步顿了顿,但没有回头。我...我去收拾点东西,她的声音飘忽不定,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下一秒就要消散在风里。

当王哲牵着李安君回到院子里时,正巧撞见白怡君从屋里出来。在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王哲整个人都呆住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的景象让他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脑海中一片空白。

眼前这个英姿飒爽的女人,哪里还是记忆中那个总是系着碎花围裙、在灶台边忙碌的温婉大嫂?记忆中那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面容,如今已被一股凛然英气所取代。

她身着一袭银灰色的修身劲装,剪裁利落的衣料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匀称的身形。衣摆处用银线绣着繁复的云纹,随着她的动作若隐若现,仿佛真的云雾缭绕。腰间悬着一柄三尺青锋,紫檀木剑鞘上错落有致地镶嵌着七颗墨色宝石,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状。更令人心惊的是,剑身周围萦绕着一层淡淡的灵光,宛若实质般缓缓流转,显然是一柄难得一见的上品灵剑。

往日随意披散的青丝此刻被高高束起,挽成一个利落的发髻,只用一根羊脂白玉簪固定。这个发型将她光洁饱满的额头和线条分明的下颌完全展露无遗。未施粉黛的脸庞比平日更显英气逼人,而那双眼眸更是亮得惊人,犹如两柄出鞘的宝剑,闪耀着摄人心魄的锋芒。

李安君呆立原地,小小的嘴巴张得圆圆的,半天说不出话来。他从未见过娘亲这般模样,记忆中的娘亲总是温温柔柔的,连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

娘......

白怡君走到儿子面前,缓缓蹲下身来。她修长的手指轻柔地帮安君整理着有些凌乱的衣襟,动作依然像往常那般细致温柔。虽然她眼眶还泛着红,显然是刚刚哭过,但嘴角却努力扬起一个温暖的笑容:安君,娘今天这样打扮,好看吗?声音里透着几分期待,也藏着些许忐忑。

李安君用力地点着小脑袋,圆溜溜的大眼睛里盛满了崇拜的光芒,用他那软糯糯的小奶音认真说道:好看!娘亲就像画本子里走出来的女侠一样好看!

白怡君闻言不禁莞尔,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温柔的笑意。她伸出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揉了揉儿子柔软的发顶,那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抚摸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那是自然。她语气里带着几分骄傲,又透着几分怀念,娘亲年轻时可也是练过剑的,一招一式都厉害得很呢。

她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大口,口水沾了小家伙一脸:“去找小姨玩,乖。”

李安君带着困惑的神情慢慢跑开了,她的脚步显得有些迟疑,似乎还不能完全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在转身离去时,她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目光中带着几分陌生和惊诧,仿佛第一次见到自己母亲如此英姿勃发的模样。

白怡君缓缓起身,她的动作优雅而坚定,几步就来到王哲面前。尽管她的身高只及王哲的肩膀,但此刻她浑身散发出的气势,却莫名给人一种巍然如山的感觉,让高大的王哲也不由得心生敬畏。

哲儿。她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几分熟悉的温柔。她抬起手,像十几年来无数次做过的那样,轻轻揉了揉王哲的头发。只是这一次,她的指尖微微发颤,泄露了强作镇定的外表下那颗不安的心。嫂子要出门一趟。她说着,眼神却飘向了远方。

王哲的心突然揪紧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去哪?他急切地问道,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眼睛紧紧盯着白怡君的脸,想要从中找出些蛛丝马迹。

去北境。白怡君的声音虽然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她的目光越过王哲,望向北方遥远的天际,你师兄在前线征战数月,想必连一顿像样的饭菜都吃不上。我要亲自为他准备一场丰盛的庆功宴,把家乡的味道都带上,让他尝尝思念已久的家传菜肴,庆祝他们终于凯旋而归。

王哲闻言一怔,眉头微蹙:可是......最新的战报上说,师兄他们即将班师回朝,随时可能回到京城......

那岂不是正好?白怡君打断他的话,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师兄那个粗心大意的人啊,离了我连件衣裳都穿不整齐,更别说照顾自己了。这几个月下来,准是又黑又瘦。我必须亲眼去看看,顺便......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顺便给你师父带些他最爱的云雾茶,听说北境天寒,老人家最需要暖身子的东西。

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要去邻家串个门那般简单。但王哲分明看见,在她转身的瞬间,飞快地用袖口拭去了眼角的一滴泪光。

嫂子......王哲欲言又止,喉头滚动着说不出的担忧。

听话。白怡君蓦然回首,那双平日里总是含笑的眸子此刻竟透着一股王哲从未见过的郑重,照顾好安君,照料好剑门宗上下。等我们三人归来,必定给你带些稀罕物什。她微微仰头,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向往,北境的千年雪莲可是难得的圣品,据说能助长灵力修为,你一定用得上。

话音未落,她已不再多言。只见她足尖轻轻一点地面,整个人便如春日的柳絮般轻盈飘起。腰间佩剑铮然出鞘,在灿烂的阳光下划出一道耀眼的银弧,宛若一颗璀璨的流星,转眼间便消失在了北方的天际线上。

王哲木然地站在原地,手中的糖人早已化得不成形状,黏稠的糖浆顺着指缝流淌,在掌纹间蜿蜒出一道道甜腻的痕迹。那是他特意给李安君买的糖人,本想着能讨她欢心,现在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在掌心慢慢消融。

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白怡君离去的方向,那个纤细的背影早已消失在街角,但在他眼中似乎还能看见那一抹素白的衣角。胸口像是被挖空了一块,空荡荡的难受,可具体是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

嫂子一定是太想念师兄了,王哲在心里安慰自己,等她见到师兄平安无事的样子,肯定就会高高兴兴地回来了。这个念头让他稍微好受了些。

他想起师父和师兄的本事,还有嫂子那一身不凡的武艺,三个人加在一起,这世上怕是没几个人能奈何得了他们。一定会没事的,他轻声对自己说,他们一定会平平安安地回来的。

想到这里,王哲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他已经在心里盘算好了,等他们凯旋归来,非得让师兄好好请客不可。上次欠我的三坛好酒,这次可得一并讨回来,他暗自嘀咕着,仿佛已经闻到了那股醇厚的酒香。

夕阳西下,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许多年后,王哲已然成为剑门宗的一派掌门,肩负着宗门兴衰的重任。某个深秋的寒夜,他在烛影摇曳的书房中整理积尘已久的旧物,偶然翻出了那张早已泛黄的旧报纸,以及一块碎裂成三瓣的雪白玉牌——那是后来在北境战场上寻获的遗物,玉牌虽经精心保存,却再也无法恢复如初。

窗外秋风呜咽,卷着枯叶拍打着窗棂,发出阵阵凄清的声响。摇曳的烛光下,他随手拿起一册诗集,目光落在一行诗句上:年少不知生别离,从此人月难团圆。

刹那间,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恍然领悟,当年那刺目的阳光为何如此灼人,那日的秋风为何格外凛冽,更明白了嫂子转身时那个看似平淡的眼神里,究竟藏着怎样深沉的不舍与决然。

她哪里是去送什么茶叶、做什么大餐?

她分明是去践行一个生死相随的誓约。

她是去追随她的夫君,与他并肩战至最后一息。

而那时仍是个懵懂少年的自己,却还天真地期盼着一场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团圆。

萧瑟的秋风穿堂而过,带着草木凋零的寒意,这感觉像极了那天李安君留下的半个肉包子,冰冷得让人心口发疼。王哲终于无法自持,双手掩面,多年来强忍的悲痛在这一刻决堤,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压抑已久的哭声在这寂静的深夜里,如山洪般倾泻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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