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魔渊。
这名字当真起得半点不差。
放眼望去，天是赤红泛黑的，像是被泼了浓稠的、将凝未凝的血。地是焦黑的，龟裂的缝隙里汩汩冒着带着硫磺恶臭的浊气。怪石嶙峋，扭曲如垂死魔物的骨骸，风声穿过其间，呜咽得如同万鬼同哭。
而此刻，这片死寂绝地，正被震天的杀声与狂暴的能量波动撕扯得几乎要碎裂开来。
修仙界的剑光道法，妖族的本命神通，与魔神大军那污秽腥臭的魔气、扭曲蠕动的血肉造物，狠狠撞在一起，炸开一团团绚丽又致命的烟花。前一瞬还仙气飘飘的修士，可能下一息就被地下暴起的骨刺穿成了糖葫芦；方才还咆哮着撕碎魔傀的妖将，转瞬便被潮水般涌来的低阶魔物淹没，只留下一声短促的惨嚎。
惨烈？这词儿用来形容眼下，都显得有些客气了。
“左边！护住左翼阵脚！那几个剑修小子，别愣着，你们的诛魔剑阵是摆着好看的吗？！”胡月尖利的声音在一片混乱中格外有穿透力。她此刻也顾不上什么优雅仪态了，九条狐尾如同开屏般怒张，每一次扫动都带着凌厉的罡风，将扑上来的飞行魔物拍成肉泥，嘴里还不忘连珠炮似的指挥吐槽，“哎哟喂！那个穿白袍的老头，你符箓往哪儿扔呢！差点燎了老娘尾巴尖的毛！”
她一边打一边骂，只觉得心累。想她堂堂青丘狐族长老，往日里最重风华气度，如今却在这鬼地方搞得灰头土脸，像个操心的老妈子。眼角余光瞥向战阵最前方那两道身影，心里才稍稍慰藉几分。
罢了罢了，为了那两位“祖宗”，这点形象算什么。
战阵最前沿，青澜一身玄衣，几乎与周遭弥漫的深渊暗影融为一体。唯有那双熔金般的竖瞳，冰冷地扫视着战场，不带丝毫情绪。他并未显化妖龙真身，但举手投足间，暗金色的雷光如毒蛇般窜动，所过之处，无论是狰狞的魔将还是庞大的魔兽，尽皆无声无息地湮灭，连残渣都不剩。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愤怒的咆哮，只有最极致的效率与毁灭。联军修士们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敬畏，甚至是一丝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盲目的依赖——这位煞神，是此刻他们能直面魔神大军的最大依仗。
“嗤——”
一道污血凝聚的巨矛破空而来，直刺青澜后心。他甚至没有回头，身侧空间微微扭曲，那血矛便如同撞入无形泥潭，瞬间分解消散。
几乎是同时，一道纯净却带着寂灭气息的苍白色狐火，如同拥有生命般，贴着青澜的衣角掠过，将他侧前方一片试图凝聚成型的阴影魔物烧得滋滋作响，彻底净化。
灼璃与他背对着背，青丝飞扬，面色仍有些许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清冽与坚定。她指尖跳跃着寂灭狐火，每一次挥出，都精准地补上青澜力量扫荡后的细微空隙。
两人之间，并无言语交流。
但每一次狐火与魔雷的交错，每一次步伐的挪移，都契合得如同演练了千百遍。偶尔视线交汇，那双清冷的眸子里会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而青澜冰冷金瞳深处的暴戾，似乎也会因此而略微平息。
《同心契》在他们识海中无声运转，带来一种奇妙的神魂共鸣。无需神念传音，彼此灵力的流转、下一瞬的意图，都清晰映照在对方心间。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与默契，比任何言语都更能安抚彼此曾千疮百孔的心。
“啧，这默契，没眼看，真没眼看。”胡月一尾巴抽飞一只偷袭的影魔，小声嘀咕，“打架还带眉来眼去的，欺负我们这些孤家寡人是吧？”话是这么说，她嘴角却忍不住微微翘起。能看到这两人摒弃前嫌，携手并肩，她这“龙狐同心”头号支持者，就算把尾巴毛打秃了也值……呃，还是别秃的好。
战局在胶着中缓慢推进。魔神大军仿佛无穷无尽，魔气源源不绝地从万魔渊深处涌出，修补着被联军撕开的缺口。低阶魔物更是如同韭菜，割了一茬又长一茬，杀之不尽。
“如此消耗下去，于我军不利。”清虚真人拂尘挥洒，清光涤荡一片魔域，身形飘落到青澜与灼璃附近，眉头紧锁，“青澜统帅，渊内魔气似乎有增无减，恐有蹊跷。”
青澜目光依旧凝视着深渊方向，声音冷冽如冰：“核心未损，魔潮不绝。”
言下之意，不捣毁那劳什子魔神心核，杀再多杂兵也是白搭。
灼璃微微颔首，感应着《同心契》传来的、青澜体内那浩瀚如海却始终被牢牢约束的深渊力量，轻声道：“需寻隙直捣黄龙。”
正说话间，万魔渊深处，那翻滚的血色魔云骤然剧烈沸腾起来！
一股远比之前所有魔将加起来还要恐怖、还要令人灵魂战栗的气息，如同沉眠的太古凶兽，缓缓睁开了眼睛。
“嗡——”
无形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轰然扩散！
冲在最前方的数十名妖族精锐，连同他们的护体妖光，如同被巨锤砸中的瓷器，瞬间爆成一团团血雾。修仙者撑起的联合光罩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明灭不定，裂纹蔓延。
联军攻势为之一滞，无数人脸上血色尽褪，露出惊骇之色。
就连一直神色漠然的青澜，金瞳也微微眯起，周身暗金雷光无声暴涨，将他与身后的灼璃牢牢护住。
魔云分开，一道庞大到无法形容的阴影，缓缓上浮。那并非具体的形态，而是由无数痛苦扭曲的灵魂、破碎的规则与最纯粹的恶念凝聚而成的……不可名状之物。
仅仅是其存在本身，就在侵蚀着现实，扭曲着光线与感知。
魔神本体，或者说，其一部分意志显化，即将降临。
胡月咽了口唾沫，感觉尾巴根有点发凉：“……这下乐子大了。”
清虚真人面色凝重到了极点，拂尘微微颤抖，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灼璃深吸一口气，指尖的狐火燃烧得更加炽烈，她下意识地朝青澜靠近了半步。几乎在她动作的同时，一只微凉而有力的手，轻轻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
那是青澜的手。依旧没什么温度，但握得很稳。
他没有看她，依旧盯着那逐渐成型的恐怖阴影，只是通过相握的手，《同心契》传来的不再是冰冷的力量流转，而是一种无声的、坚定的守护意念。
灼璃微微一怔，随即反手握紧了他。掌心相贴，温度交融。
前方便是吞噬一切的魔渊，身后是无数双期盼或恐惧的眼睛。
但这一刻，她心中却奇异地安定下来。
青澜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热与力度，金瞳深处，那被他强行压制的、属于深渊妖龙的毁灭与暴戾，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锚定的坐标。
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暗金色的魔雷在他掌心疯狂汇聚、压缩，发出令空间都为之震颤的嗡鸣。他目光如刀，锁定了那片升腾的魔影，冰冷的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战场，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目标，魔神心核。”
“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