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澜觉得自己像块被扔进熔炉的废铁。
坠落的过程早已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处不在的、蛮横的挤压和撕扯。无尽深渊里没有上下左右,只有纯粹的“力”,暴虐地作用在他每一寸肌体、每一丝神魂上。
先是护体魔气像鸡蛋壳一样“咔嚓”碎裂,消散得无影无踪。接着是龙鳞。那些曾经坚硬无比、能硬抗雷劫的鳞片,此刻如同风化的墙皮,一片片从他身上剥离、剥落,在黑暗中化作齑粉。他能听到自己骨头断裂的脆响,像是冬天被踩碎的枯枝,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
剧痛?
已经感觉不到了。神经早在超出承受极限的瞬间就彻底麻木。他现在更像是一个旁观者,冷静地(或者说麻木地)“看着”自己的肉身走向崩毁。
皮肤开裂,肌肉纤维被无形的力量一根根扯断,内脏在压力下变形、移位……这具承载了他数百年修为、龙蛇混血的强悍身躯,正在以最直观、最残酷的方式,分崩离析。
意识也开始模糊。
记忆的碎片像退潮般从脑海中流走。灼璃冰冷的脸,胡月带着哭腔的呼喊,清虚老杂毛欠揍的调侃,玄狼王狰狞的獠牙……甚至那酱肘子的油腻香味,都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远。
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他迷迷糊糊地想。累了,真的累了。折腾了这么久,背叛、误解、挣扎、入魔……最后落得个被师尊亲手推下来的下场。真是……活像个笑话。
就这么散了,也挺干净。
他放弃了所有抵抗,任由深渊的力量将他拆解、碾碎。最后一点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即将彻底熄灭。
就在这永恒的黑暗即将吞噬一切的刹那——
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金色光芒,突兀地在他几乎完全崩碎的胸口亮起。
那光芒太弱了,在这能吞噬一切的深渊里,渺小得如同尘埃。但它却异常顽固,如同燎原的星火,硬是在绝对的黑暗中,撑开了一小片属于自己的、微弱的光域。
光芒源头,是他心脉最深处。那里,有一滴被强行封印、几乎与他自身血脉融合的……灼璃的本命精血。
那是很久以前,他一次练功走火入魔,险些爆体而亡时,灼璃为了护住他心脉,不得已渡入他体内的。当时她还骂他:“小混蛋,再这么胡来,就把你这身皮扒了做鼓面!”
这滴精血,藏得太深,连墨渊的魔种都未曾察觉,连他自己都快忘了它的存在。
此刻,在他肉身近乎彻底毁灭,神魂即将消散的绝境中,这滴属于九尾天狐的、至纯至阳的本命精血,被深渊无尽的死寂和压迫彻底激发,苏醒了过来!
金光如同拥有生命般,开始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流淌。
它流过断裂的骨骼,碎裂的骨骼粉末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重新聚合,发出细微的“滋滋”声,新生的骨骼呈现出一种暗金混杂着玉质的奇异光泽,更加致密,更加坚韧。
它流过破损的经脉,干涸萎缩的经络被金光强行拓宽、接续,如同干裂的土地迎来了甘霖,虽然过程伴随着撕裂般的痛苦,却焕发出新的生机。流淌其中的不再是纯粹的魔气,也不是原本的龙蛇妖力,而是一种……更加混沌、更加内敛的暗金色能量。
它流过瓦解的肌肉和皮肤,新的肌体组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覆盖,皮肤不再是之前的苍白或布满魔纹的青黑,而是一种近乎古铜的色泽,表面隐约有极其淡薄的暗金流光一闪而逝。
这是一个极其缓慢,又无比痛苦的过程。
如同将打碎的瓷器重新熔炼、塑形。每一寸新生,都伴随着灵魂被灼烧、被捶打般的极致痛楚。
青澜那即将消散的意识,被这剧烈的痛苦硬生生拽了回来。
他“看”着自己被一点点重塑,感受着那陌生的、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熟悉感的力量在体内滋生、壮大。
他没有欣喜,也没有恐惧。
金瞳在重新凝聚的颅骨眼眶中缓缓睁开,里面一片沉寂的漠然。
他抬起一只刚刚重塑完成的手掌,五指缓缓收拢。
指尖,一缕暗金色的、夹杂着细微黑色电弧的能量,如同温顺的宠物般萦绕流转。
不再是寂灭魔雷那充满毁灭气息的漆黑,也不再是狐火那般炽热光明。
这是一种……诞生于深渊绝境,融合了魔种残骸、龙蛇本源、以及那一滴九尾精血的,全新的力量。
冰冷,死寂,内里却蕴含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暴烈。
他低头,看向下方那依旧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
然后,他松开了手。
身体再次开始下坠。
但这一次,不再是失控的跌落。
而是如同磐石沉降,带着一种近乎永恒的、冰冷的决意。
在他方才悬浮之处,一点细微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魔种残渣,如同拥有生命般,悄无声息地附着在了岩壁之上,微微搏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