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县有朋的命令,化作了一场钢铁风暴,狠狠砸向龙王塘。
这一次的炮击,远超昨日。不仅仅是舰炮和野战炮,连刚刚运抵前线的重型榴弹炮也加入了合唱。炮弹如同冰雹般密集落下,不再是覆盖性轰击,而是带着明显的针对性,反复犁削着龙王塘守军昨夜拼命加固的几处核心阵地和反斜面工事。大地在剧烈震颤,仿佛随时都会崩塌。浓密的硝烟和尘土完全遮蔽了天空,即便是正午时分,阵地上也昏暗如同黄昏。
陈雨顺和士兵们蜷缩在加深的防炮洞和交通壕里,感受着近在咫尺的死亡咆哮。剧烈的冲击波震得人五脏六腑都在翻腾,泥土簌簌落下,几乎要将人掩埋。每一次巨大的爆炸声响起,都伴随着工事局部的坍塌和人员伤亡。
“稳住!都稳住!炮击之后步兵就要上来了!”陈雨顺的声音在轰鸣中断断续续,靠着传令兵的口口相传,勉强维持着指挥链条。
炮火足足肆虐了近一个时辰才逐渐延伸。当幸存的士兵们摇晃着从泥土中钻出,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倒吸一口凉气。阵地再次被削低了一层,许多工事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更大的弹坑。伤亡数字在急剧上升。
然而,没时间悲伤或恐惧。透过渐渐散去的硝烟,可以看到地平线上,密密麻麻的土黄色身影,如同蝗虫般涌来。日军第二十三联队,几乎是倾巢而出,以决死的态势发起了波浪式冲锋。
“进入阵地!快!”陈雨顺嘶吼着,率先冲到一个用沙袋和断木勉强垒起的射击位前。
残酷的攻防战再次打响。日军吸取了昨日的教训,不再是无脑的“猪突”,而是以小队、分队为单位,交替掩护,利用弹坑和起伏地形,步步逼近。他们的枪法精准,掷弹筒也打得又准又狠。
守军的压力陡增。马克沁机枪的枪管打红了,用水冷却后继续嘶吼,但日军的压制火力同样凶猛,机枪手成为了重点照顾目标,伤亡惨重。步枪对射中,守军虽然依托残存工事顽强抵抗,但在日军绝对优势的兵力和火力下,防线开始不断被渗透、撕开小口子。
白刃战不可避免地爆发了。阵地上,刺刀的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响成一片。陈雨顺右臂受伤无法持枪,便用左手握着手枪,在战壕里来回奔跑,哪里危急就冲向哪里,用手枪点射突入的日军,同时大声指挥着士兵们堵缺口。
战斗进入了最血腥、最混乱的阶段。每一寸土地的争夺,都伴随着生命的消逝。龙王塘,真正成了一座吞噬生命的熔炉。
“代指挥!三号高地快顶不住了!鬼子太多了!”一名浑身是血的士兵连滚爬爬地冲过来报告。
陈雨顺看向三号高地,那里是俯瞰侧翼的关键点,一旦失守,整个龙王塘防线就有被侧击的危险。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对身边仅存的几名警卫吼道:“跟我上!把三号高地夺回来!”
他带着这最后一点预备力量,冒着横飞的子弹,冲向三号高地。此时,高地上的守军已不足二十人,正与数十名日军殊死搏杀。陈雨顺等人从侧后方突然杀入,用手榴弹和手枪打开一条血路。
“杀!”陈雨顺左臂无法用力,便用身体撞,用脚踢,状若疯虎。他的出现,极大地鼓舞了残存守军的士气。一场惨烈的肉搏后,突入高地的日军被暂时击退。
但陈雨顺也付出了代价,一颗子弹擦着他的额头飞过,带走了一块皮肉,鲜血瞬间模糊了他的左眼。他胡乱用袖子擦了一把,继续指挥士兵加固高地工事。
时间在血腥的厮杀中缓慢流逝。龙王塘守军的人数在锐减,弹药也在快速消耗。每个士兵都杀红了眼,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和与阵地共存亡的信念,苦苦支撑。
联合指挥部内,气氛紧张到了极点。龙王塘方向的枪炮声密集得如同爆豆,通过“蜂鸟”电台传来的求援和战况汇报,一次比一次急促。
“统领!陈雨顺部伤亡超过七成!弹药告急!请求炮火覆盖阵地前沿!”赵三槐声音急促。
高岩盯着沙盘,脸色铁青。他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他知道,龙王塘已经到了极限。
“命令旅顺所有能动用的火炮,集中火力,覆盖龙王塘阵地前五百米区域!打光所有储备炮弹!”高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随即变得无比坚定,“告诉王奎,出击!就是现在!”
他已经将龙王塘这块“骨头”的价值压榨到了极致,将日军的注意力牢牢吸引在了这里。现在,是该挥出“铁钳”的时候了!
早已埋伏在侧翼山坳中的“雷霆纵队”主力,如同蛰伏已久的猛虎,接到了出击的命令。王奎一跃而起,拔出佩刀,怒吼道:“兄弟们!龙王塘的兄弟们在流血!给老子冲!碾碎这帮狗娘养的倭寇!”
养精蓄锐已久的“雷霆纵队”,如同决堤的洪流,从侧翼狠狠撞向了正在全力围攻龙王塘的日军第二十三联队侧后!
日军完全没料到,在龙王塘守军看似摇摇欲坠之际,对方还隐藏着如此一支强大的生力军!侧翼突然遭到猛烈打击,日军队形瞬间大乱。
龙王塘阵地上,已经做好殉国准备的陈雨顺和残兵们,听到了侧后方传来的震天喊杀声和更加密集的枪炮声。
“是我们的援军!‘雷霆纵队’来了!”阵地上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和更加顽强的抵抗。
王奎部的攻击迅猛而致命。他们装备精良,士气高昂,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轻易切开了日军的侧翼。日军陷入前后夹击的困境,指挥系统出现混乱。
山县有朋在后方得知消息,又惊又怒,急忙下令部队转向,试图稳住阵脚,但为时已晚。“雷霆纵队”的冲击力远超他的想象,而龙王塘那块看似即将啃下的“硬骨头”,此刻却变成了卡住他喉咙的致命倒刺!
熔炉般的龙王塘,最终没有熔化守军的意志,反而炼出了一柄反击的利剑,狠狠刺入了敌人的心脏。战场的天平,在高岩冷酷而精准的调度下,开始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