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九年的秋天,寿春城里桂花开了,满城飘香。
可刺史府里的气氛,却和这香甜的味道格格不入。刘备看着手里那份密报,眉头拧成了疙瘩。密报是徐庶送来的,上面只有几句话:“近日军中多有异动,似有细作活动。尤其吕布旧部中,有人暗中与许昌往来。”
“元直可查到具体是谁?”刘备把密报递给曹豹。
曹豹看完,摇摇头:“若是查到了,就不会只说‘有人’了。主公,这事儿得慎重。”
“怎么个慎重法?”
“不能大张旗鼓地查。”曹豹压低声音,“如今联盟初定,人心未稳。若公开查细作,容易引发猜忌,尤其是温侯那边——他本就敏感,若知道咱们在查他的旧部,恐怕会多想。”
刘备沉默。确实,吕布那脾气,一点就着。
“可细作不除,终是祸患。”徐庶在一旁道,“据我所察,这些细作分两路:一路是曹操派来的,专挑吕布旧部下手,散布‘刘备待温侯不公’‘徐州人排挤并州人’之类的流言;另一路是孙权派来的,主要在文官中活动,打听咱们的政务制度。”
“孙权也掺和进来了?”刘备有些意外。
“合肥在手,孙权野心大了。”曹豹冷笑,“他想知道咱们的‘功勋制’怎么运作,想学。可惜,制度好学,人心难学。”
正说着,门外传来张飞的大嗓门:“大哥!出事了!”
张飞风风火火闯进来,盔甲上还沾着泥:“城南军营闹起来了!几个青州兵和徐州兵打群架,伤了十几个人!”
刘备脸色一沉:“因为什么?”
“说是一个青州兵偷了徐州兵的饷银,徐州兵不干,就动手了。”张飞喘着气,“我去的时候,两边都抄家伙了,要不是我嗓门大,非出人命不可!”
曹豹和徐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这绝不是简单的斗殴。
“翼德,你亲自审。”刘备吩咐,“问清楚,到底是谁先动的手,为什么动手,有没有人挑唆。”
“明白!”张飞转身就走。
他走后,徐庶道:“主公,这恐怕是细作挑拨。青州兵多是黄巾降卒,徐州兵是咱们的老底子,本来就有些隔阂。若有人从中作梗,很容易闹起来。”
“可咱们怎么查?”刘备苦恼,“军中数万人,总不能一个个审。”
曹豹想了想:“不能明查,就暗访。主公可设‘监察司’,名义上管军纪,实际上查细作。人选要谨慎,既要忠心,又要机敏。”
“谁合适?”
“我推荐两个人。”曹豹道,“一个是马岱,他刚从关中来,与各方无瓜葛,且为人正直。另一个是陆逊,此子心思缜密,善于观察。”
刘备点头:“好,就让他们俩负责。但嘱咐他们,暗中进行,切莫打草惊蛇。”
安排完这事,刘备又问:“奉先那边……要不要打个招呼?”
“要。”曹豹道,“但得换个说法。就说近日军中有些流言,恐影响团结,请温侯协助整顿军纪。话要说得委婉,既让他知道有事,又不让他觉得咱们在怀疑他。”
“这话你去说。”刘备拍拍曹豹肩膀,“你跟他熟,说话方便。”
曹豹苦笑,这可不是好差事。但没办法,硬着头皮也得去。
三天后,曹豹去了青州。吕布正在校场看新兵操练,见他来了,很高兴:“老曹!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来看看温侯。”曹豹笑着递上一坛酒,“寿春新酿的桂花酒,尝尝。”
两人在军帐中坐下,酒过三巡,曹豹才慢慢转入正题:“温侯,近日军中有些不太平。”
“哦?”吕布放下酒杯,“怎么不太平?”
“有些流言蜚语。”曹豹斟酌着措辞,“说什么徐州人排挤并州人,什么青州兵低人一等。我听着不舒服,想来跟温侯商量商量,怎么整顿整顿。”
吕布脸色果然沉了:“谁说的?我砍了他!”
“砍不得。”曹豹忙道,“流言这东西,越砍传得越快。我的意思是,咱们得从根上治——加强军纪,严明赏罚,让所有人都知道,在咱们这儿,只认功劳,不看出身。”
吕布想了想:“你说得对。我吕布带兵,向来一视同仁!这样,我明天就下令,再有敢议论出身的,杖五十!”
“温侯英明。”曹豹趁机道,“另外,主公让我带个话,说想设个‘监察司’,专管军纪。人选嘛……想让马岱和陆逊负责。这两人一个来自关中,一个来自江东,与各方都无牵扯,办事公道。”
吕布大手一挥:“行!你看着办!”
事情比预想的顺利。曹豹心里松了口气,看来吕布确实没二心,只是粗心,没注意到下面的暗流。
回到寿春,马岱和陆逊已经开始行动了。
马岱负责军营。他换下将军服,穿上普通士兵的衣甲,混在各个营里转悠。白天看操练,晚上听闲聊,很快发现了端倪。
有个叫胡车儿的并州老兵,最近出手阔绰,常请同乡喝酒。喝多了就发牢骚,说什么“温侯立了那么大功,才封个前将军,刘备太抠门”“咱们并州兄弟流血拼命,好处都让徐州人得了”。
陆逊负责文官系统。他假装请教政务,频繁出入各衙门,暗中观察。发现有个叫秦宓的年轻文吏,常向人打听“功勋制”的详细运作,还偷偷抄录政令文书。
两人把情况分别报给曹豹。曹豹和徐庶一合计,决定放长线钓大鱼。
“胡车儿背后肯定有人。”徐庶分析,“他一个老兵,哪来那么多钱请客?秦宓也一样,刚来不久,这么积极打听制度,不正常。”
“那咱们……”
“先盯着。”徐庶道,“看看他们都跟谁接触。尤其是胡车儿,他接触的肯定不止并州兵,还有青州兵、徐州兵。顺着这条线,能把网里的鱼都捞出来。”
于是,一张无形的网悄悄撒开了。
胡车儿不知道自己被盯上了,还在继续活动。这天他又请几个青州兵喝酒,喝到兴头上,拍着桌子说:“兄弟们!咱们在青州时多自在?现在倒好,被徐州人管着,这也不许那也不许,憋屈!”
一个青州兵嘟囔:“可不是嘛。上次打架,明明是徐州兵先动手,张将军却各打五十大板,不公平!”
“要我说,”胡车儿压低声音,“咱们不如……另谋出路。”
“什么出路?”
胡车儿左右看看,凑得更近:“曹操曹丞相,正缺人。咱们要是带些兄弟过去,保准重用!不比在这儿受气强?”
几个青州兵面面相觑,有人心动,有人害怕。
这一幕,被躲在暗处的马岱看得清清楚楚。他强忍着没动手,等胡车儿散场后,悄悄跟了上去。
胡车儿没回军营,而是进了城,七拐八拐,进了一家小客栈。马岱在外守着,约莫一炷香时间,看见一个人出来——不是胡车儿,是个商人打扮的中年人。
马岱跟了一段,见那商人进了糜竺的商行。他心里一紧:难道糜竺也有问题?
第二天,马岱把情况报给曹豹。曹豹也吃了一惊,糜竺可是元老,跟了刘备十几年,不应该啊。
“先别惊动。”曹豹决定亲自去探探。
他换上便服,去了糜竺的商行。糜竺正在算账,见他来了,笑道:“曹将军今日怎么有空?”
“来买点东西。”曹豹随口道,“听说最近有些北方来的商人?”
糜竺点头:“是有。河北平定后,商路通了,来往的商人多了。怎么,曹将军有生意照顾?”
“随便问问。”曹豹装作不经意,“昨天是不是有个中年商人来?大概这么高,留着短须……”
糜竺想了想:“你说的是老赵吧?他是从邺城来的,贩马的。怎么,曹将军认识?”
“不认识,听人提起过。”曹豹心里有数了——那“商人”是从曹操地盘来的。
离开商行,曹豹立即安排人盯住那个“老赵”。同时让马岱准备抓人。
三天后的深夜,胡车儿又去了那家客栈。这次他带了一个包裹,沉甸甸的,像是金银。
马岱带人冲进去时,胡车儿正和“老赵”交易。人赃俱获。
审讯很顺利。胡车儿扛不住,全招了:他是被“老赵”收买的,“老赵”真名叫赵达,是曹操派来的细作头目,专门在军中挑拨离间。除了他,还有几个下属,都是各营中不得志的军官或老兵。
“秦宓呢?”曹豹问。
“秦宓是孙权的人。”徐庶那边也查清楚了,“他假装投奔,实为探子。不光打听制度,还绘制寿春城防图。”
一网下去,捞了十几条鱼。有曹操的人,有孙权的人,甚至还有刘表旧部——虽然刘表死了,但他的一些部下不甘心,也想搞点事。
案情明朗,问题来了:怎么处置?
全杀了?简单,但会寒了降卒的心——毕竟里面有不少是青州、并州来的。
不杀?军法何在?
刘备看着名单,久久不语。
“主公,”曹豹道,“首恶必诛。胡车儿、赵达、秦宓这三人,证据确凿,当明正典刑。其余从犯,可酌情处理——情节轻的,革职流放;被蒙蔽的,教育后留用。”
“奉先那边……”刘备担心。
“我去说。”曹豹道,“胡车儿是他旧部,但罪证确凿,温侯不是不讲理的人。”
果然,吕布听说后,先是暴怒:“胡车儿这王八蛋!我待他不薄,他竟敢通敌!”然后拍桌子,“杀!该杀!不杀不足以正军法!”
有了吕布的支持,事情就好办了。
三天后,寿春城南门外,搭起了刑场。胡车儿、赵达、秦宓三人被押上来,当众宣读罪状,然后斩首示众。其余从犯,有的流放,有的罚做苦役,有的降职留用。
行刑时,围观者众多。有士兵,有百姓,也有各方派来的探子。
血淋淋的人头挂上城头,是一种震慑。
当晚,刘备召集全军将领,当众宣布:“自今日起,凡举报细作属实者,赏;凡包庇纵容者,与细作同罪;凡被胁迫而从者,主动坦白,可从轻发落。”
同时,监察司正式成立,马岱、陆逊为正副主管,专司内部监察。
一场风波,就这样被压了下去。但曹豹知道,暗潮不会停止。只要天下未定,细作就不会绝。
回到住处,徐庶正在等他。
“曹将军,”徐庶神色凝重,“今天行刑时,我在人群里看到几个人,神色不对。”
“哦?”
“虽然打扮普通,但站姿、眼神,不像百姓。”徐庶道,“我怀疑……还有更大的鱼没捞上来。”
曹豹沉默片刻,缓缓道:“那就继续捞。但要更小心,更隐秘。”
窗外,秋风萧瑟。寿春城的桂花还在飘香,但花香里,似乎混进了一丝血腥味。
乱世之中,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而他们现在要防的,不仅是战场上的刀枪,还有身边的暗箭。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