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鼎在诏狱里蹲了整整两天。第三天,薛贡决定不和王鼎在家庭住址、家庭主要成员这些方面浪费时间了!和镇抚使大人汇报后,锦衣卫已急速派人分别去海州府和淮安府查探王鼎的底细。
诏狱住宿条件极其恶劣。没有窗,只有墙壁上几个透气的窟窿眼儿,光线昏暗得像是老天爷一直耷拉着眼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霉味、馊味和若有若无血腥味的“诏狱特供香氛”,吸一口,提神醒脑,吸两口,魂飞魄散。地上的稻草潮湿得能拧出水,王鼎觉得自己不是蹲在牢房里,而是泡在一个巨大的、馊了的汤锅里。
两天,除了给他用刑及昏迷的时间,其他时间也没人搭理他,除了个面无表情的狱卒定时扔进来两个能当暗器使的硬窝头。这种等待的煎熬,也够折磨人的。他的神经已经从紧绷到快要断裂,再到如今麻木中带着一丝诡异的习惯。他甚至开始研究墙角那只悠闲路过的蜈蚣到底有多少条腿,并试图跟它进行精神交流。
就在王鼎觉得自己快要领悟“蜈蚣语”真谛,准备拜把子的时候,牢门外传来了铁链哗啦的声响。
门开了,那个让他做了两天噩梦的身影——薛贡,金陵锦衣卫薛小旗,背着光,如同索命无常般站在那里。
王鼎甚至没经过大脑思考,身体就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他挣扎着从稻草堆里爬了起来,双腿下意识并拢、夹紧,那地方,可是他现在全身上下最宝贝、最怕受到重点“关照”的零部件了。
薛贡慢悠悠地踱进来,眼神像两把冰冷的小刷子,先在王鼎惨白的脸上刮了刮,然后非常自然地、精准地,落在了他那紧紧并拢的裤裆位置。
“王鼎啊,”薛贡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诏狱特有的回音,敲打在王鼎的心尖上,“这两日,休息得可好?想清楚了吗?”
王鼎舌头打结:“想…想清楚了,大人,我什么都想清楚了!”
薛贡满意地点点头,开始走流程:“那就老实交代吧,你是如何利用那巫蛊邪术,诅咒当朝重臣的?细节,过程,一点不漏地说出来。”
冤枉啊!天大的冤枉!喊冤的念头刚在王鼎脑海里冒了个泡,他嘴巴还没张开,就听见薛贡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拖长了尾音的:“嗯——?”
伴随着这声“嗯”,薛贡那目光,又精准定位到了他的裤裆区域,甚至还微微眯了眯眼。
王鼎顿时觉得裤裆里寒风阵阵,仿佛有千万根细针在扎。所有喊冤的言辞瞬间被这股寒意冻成了冰碴子,碎在了喉咙里。他几乎是哭着喊出来的:“是我是我!是我干的!我诅咒了当朝重臣!我认罪!我坦白!大人,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
“哟呵!”薛贡乐了,脸上的冰霜融化了几分,带着点新奇,“跟谁学的?一套一套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话听着挺带劲啊!行,赶明儿让师爷写下来,就贴在这墙上,给你们这些不开眼的家伙都提个醒!” 他大手一挥,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文创产品,“行了,别废话了,说吧!”
王鼎眨巴着迷茫又惊恐的眼睛,带着哭腔:“大、大人……我说什么呀?从…从哪儿说起啊?” 他是真不知道从何编起。
薛贡耐着性子引导,感觉自己像个给学渣辅导功课的先生:“既然你都承认是你干的了,那玩意儿(巫蛊用具)也从你那儿搜出来了,人赃并获。那就说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干?总得有个动机吧?朝廷重臣,跟你八竿子打不着,你咒人家干嘛?吃饱了撑的?”
“为、为什么呀?”王鼎下意识地重复,脑子一片空白。
薛贡眼一瞪,音量陡然拔高:“大胆!又想戏弄本官?!” 那眼神再次不怀好意地往下瞟。
王鼎魂飞魄散,连忙摆手:“不不不!那个…嗯…我们有仇!对,有深仇大恨!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他把自己听过的评书里最经典的仇恨桥段搬了出来。
薛贡直接被气笑了,一口唾沫差点啐王鼎脸上:“呸!少他妈扯淡!你有个屁的婆娘!你爹在哪儿刨食吃朝廷重臣都不知道!还杀你爹?你爹够得着那个级别吗?说点靠谱的!再胡扯,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那命根子夹成肉泥?”
被逼到悬崖边上的王鼎,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杀父之仇不行,夺妻之恨没有…那还有什么能触动这些官老爷的神经?猛然间,他想起吴三桂的八卦……对!就是这个!通敌卖国!这个肯定靠谱!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喊道:“对了!大人!因为他勾结关外的满族,哦,就是那个大清!他卖国求荣!对,引狼入室、卖国求荣!” 他喊完,小心翼翼地看着薛贡,试探着问:“那个…大人,您看这个原因…行吗?”
薛贡一听,眼睛瞬间亮了!好家伙!本以为只是巫蛊厌胜,没想到还能挖出这等“通敌叛国”的大料!虽然他知道这是王鼎被逼急了胡扯的,但这胡扯的方向好啊!正中下怀!
他强压住内心的狂喜,猛地转头对旁边一直低头记录的文书说道:“记下来!快!一个字都不准漏!‘罪人王鼎供认,因其察觉兵部尚书陈新甲勾结满清,欲引满清入关,卖国求荣,故行巫蛊之术诅咒之’……对,就这么写!” 他指挥着文书润色语句,务必让这份供词听起来既真实又劲爆。
文书笔走龙蛇,很快一份热乎乎、新鲜出炉的认罪书就摆在了王鼎面前。
“画押!”薛贡命令道。
王鼎看着那墨迹未干的纸,手抖得像得了帕金森,但看到薛贡那“你若不画,立刻废你武功”的眼神,他还是颤巍巍地按上了自己的指印。
拿着这张轻飘飘又重如泰山的供纸,薛贡如获至宝。他拍了拍王鼎的肩膀,语气居然带上了一丝“赞赏”:“早这么配合多好,省得大家浪费时间。好好待着,等着下一步审理吧。”
说完,薛贡揣着供纸,脚下生风,几乎是跑着离开了牢房,直奔高进的府院。
“高兄!大喜!大喜啊!”薛贡冲进去就把供纸呈上,“那王鼎招了!不仅是巫蛊,还牵扯出幕后更大的阴谋!他诅咒兵部尚书陈新甲,说是因为发现了对方勾结满清,卖国求荣!”
高进接过供纸,快速浏览一遍,瞳孔也是猛地一缩。他抬头看向薛贡,两人眼神交汇“走!”高进当机立断,“去见马公公!”
两人又风风火火地赶到守备太监马公公的府邸。
马公公眯着他那双见惯了风浪的眼睛,仔细听完了汇报,又拿起供纸看了看,指尖在那“勾结满清,引狼入室,卖国求荣”几个字上轻轻敲击着。
半晌,他尖细的嗓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嗯……不但行巫蛊厌胜之术,惑乱人心,还胆大包天,诽谤、陷害当朝重臣……好,很好。”
他放下供纸,看向高进和薛贡:“这事儿,办得利索。抓紧整理卷宗,移交三法司会审,然后呈报通正司。务必要……证据确凿,程序合规。这案子,可不能让人说闲话!”
高进和薛贡心领神会,薛贡应道:“是!卑职明白!”
待两人退下后,马公公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脸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他慢悠悠地踱到书案前,铺开信纸,提起那支狼毫小楷。
“陈尚书台鉴……”他笔下生风,心中更是得意。这真是瞌睡遇到了枕头,正愁没机会给兵部尚书陈大人送份厚礼,稳固一下交情,这现成的把柄就送上门来了。借着审理这“诬告”、“诽谤”之案,正好可以卖个人情给陈大人,让他知道,是谁在背后帮他清理了这泼脏水的宵小之徒。顺便,也让他欠自己一个天大的人情。
妙啊!实在是妙!
马公公感觉自己的前程,就像窗外那夕阳映照下的云彩,一片绚烂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