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的狂欢持续了一夜。刃齿虎庞大的尸体被肢解，珍贵的皮毛被小心剥离，准备鞣制；巨大的剑齿和利爪被取下，将由巧手们打磨成象征勇武的饰品或锋利的工具；强健的骨骼和大量的肉食则丰富了部落的储备。围绕着永恒之火，族人们分享着烤熟的兽肉，歌声和欢呼声响彻云霄，庆祝着在启明者带领下又一次奇迹般的胜利。
然而，当翌日清晨的阳光驱散寒意，照亮营地边缘那些被粗糙捆绑、蜷缩在一起、面带恐惧与绝望的黑石俘虏时，胜利的喜悦便蒙上了一层现实的阴影。
如何处理这些俘虏，成为了部落内部第一个公开的争议焦点。
以磐石、黑石为首的大部分战士和原岩山部落民，主张严惩。仇恨根深蒂固，黑石部落屡次侵袭，带来伤亡和恐惧，如今更是引巨兽来攻，其心可诛。在他们看来，这些俘虏最好的归宿是成为祭祀永恒之火的祭品，或者作为最低贱的奴隶直至劳累而死，这样才能告慰昔日战死者的亡灵，并震慑其他可能心怀不轨的部落。
“启明者，不能留下他们！他们是毒蛇，暖和过来就会咬人！”磐石瓮声瓮气地进言，拳头攥得咯咯响。许多围拢过来的族人纷纷附和，眼神不善地瞪着那些俘虏。
而被俘的黑石战士们，则大多面如死灰，一些年轻人甚至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被撕碎或奴役至死的悲惨结局。
汪子贤——启明者——静静地听着众人的议论，目光扫过群情激愤的原住民，又掠过那些绝望的俘虏。他早已预料到这种局面。简单的杀戮或奴役，固然快意恩仇，但于部落长远发展无益。
他抬起手，压下所有的声音，缓步走到俘虏们面前。他的目光平静却极具穿透力，让那些原本低着头的俘虏也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恐惧中夹杂着一丝茫然的期待。
“告诉我，”汪子贤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黑石部落，为何屡次要袭击我们？仅仅是为了掠夺食物和女人吗？”
俘虏们面面相觑，最后，一个看起来年纪稍长、脸上带着一道旧疤的俘虏壮着胆子，用生硬的、带着口音的通用语回答：“…食物…很少…林子里的猎物…越来越难抓…冬天…更难熬…你们岩山…看起来…过得很好…” 他的话语断续，却道出了最根本的生存压力。
另一个年轻俘虏忍不住补充，语气带着一丝不甘和恐惧：“…而且…你们杀了我们很多人…仇恨…已经种下…”
汪子贤微微点头。生存所迫，加上仇恨循环，这是原始部落间冲突的常态。
“那么，”他话锋一转，指向那头已经被分解大半的刃齿虎尸体，“这头巨兽，你们又是如何‘请’来的？以你们部落的力量，驯服它绝无可能。”
俘虏们脸上露出恐惧和后怕的神情。那个年长俘虏声音颤抖地说：“…是…是巫医…他说找到了山灵的启示…在黑暗的峡谷里…发现了这头被落石砸伤后腿的‘山君’…我们用…用活饵…把它幼崽的血肉涂在矛上…激怒它…再用它死去的幼崽尸体…一路引诱…才…才把它勉强赶过来…” 他的描述证实了汪子贤的猜测，过程极其残忍且风险巨大，黑石部落显然也付出了不小代价，并且他们的巫医似乎也掌握着一些利用动物习性的知识， albeit 非常原始和血腥。
汪子贤沉默片刻，转身面向所有岩山部落的族人。
“族人们，你们听到了吗？”他的声音变得洪亮，“他们袭击我们，是因为饥饿，因为生存的艰难！他们驱使巨兽，用的是自残肢体、激怒魔鬼的愚蠢方法，最终先伤己后伤人！这，是强大吗？这，是光明之道吗？”
他环视众人：“不！这是绝望！是走向毁灭的歧路！”
他指向永恒之火：“而我们，拥有光明！拥有知识！拥有让部落繁荣强盛的方法！我们的强大，不在于杀死多少敌人，奴役多少俘虏，而在于我们能创造多少食物，建造多坚固的房屋，治愈多少疾病，让多少人过上安稳富足的生活！”
这番话，从一个更高的层面定义了“强大”，让许多原本只想着复仇的族人陷入了思考。
“杀了他们，或者让他们像牲畜一样劳作至死，”汪子贤继续道，“除了发泄一时的仇恨，还能带来什么？更多的仇恨？让黑风林其他同样挣扎求存的部落更加恐惧我们，联合起来对抗我们？还是浪费了这些能够劳作、能够创造价值的力气？”
他停顿了一下，让众人消化他的话，然后抛出了他的解决方案：
“光明之道，是包容与创造之道！是化敌为友，化阻力为助力的智慧！”
“因此，我决定！”他朗声宣布，“这些黑石部落的俘虏，将不会被处死，也不会成为没有希望的奴隶！”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他继续说道：“他们将被吸纳进岩山部落！但他们需要为自己过去的行为赎罪，更需要用劳动来证明自己配得上享有光明之火的庇护！”
“从今日起，岩山部落将实行‘贡献等级制’！”汪子贤提出了他构思已久的新制度，“部落的所有成员，包括原岩山族人、游鱼族人、灰雀族人，以及这些新加入的黑石族人，所能获得的食物、工具、住所，乃至靠近永恒之火聆听知识的机会，都将依据其‘贡献’来决定！”
“何为贡献？”他解释道，“开垦最多的田地，捕捞最多的鱼获，打造最锋利的石器，建造最坚固的房屋，在战斗中英勇杀敌，在学习中快速掌握知识……一切对部落整体生存与发展有益的行为，皆为贡献！贡献大者，享受更多、更好！贡献小者，或懒惰懈怠者，则所得仅能维持生存，甚至受到惩戒！”
“原部落的族人，你们以往的忠诚与付出，将被铭记，你们的起始等级将高于新加入者！这是对你们过去贡献的认可！”这话安抚了原住民的情绪，给了他们优越感。
“而新加入的黑石族人，你们起始等级最低，需要付出更多的劳动、展现更多的忠诚，才能逐步提升等级，获得与大家同等的待遇！这是你们赎罪和证明自己的唯一途径！”
“所有人的贡献，将由‘光明之卫’（护火学徒）负责记录和评估，定期由我和各队头领共同审议，确保公正！”
这一套制度抛出，立刻在人群中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原住民们虽然仍有些芥蒂，但启明者承认了他们的优先地位，并且新来者需要从最低做起，这让他们心理上得到了平衡，甚至产生了一种优越感。毕竟，以后他们可以凭借身份和过去的功劳，天然地享受更好的资源，看着新来者辛苦劳作。
而黑石的俘虏们，则从绝望中看到了一线生机！虽然起点最低，但至少……活下来了，而且有机会通过努力获得更好的生活，甚至真正成为部落的一员？这远比被杀死或虐待至死要好上万倍！他们眼中重新燃起了微弱的光芒，那是求生的渴望。
“但是！”汪子贤语气骤然严厉，“若有任何异心、怠工或破坏行为，一经发现，立降为最低等，严惩不贷，甚至处死！绝不容情！”
恩威并施。一套相对公平（以这个时代的标准），又能有效管理人口、激励生产、缓和内部矛盾，同时将分配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制度，初步确立。
“磐石，黑石，”汪子贤点名，“由你们负责监管这些新加入者的劳作，分配最艰苦、最危险的任务给他们，但也需按制度记录其贡献，不得肆意虐待。”
“是，启明者！”两人领命，虽然对不能复仇略有遗憾，但对启明者的决定毫无异议，并且觉得这样管理起来似乎也更“高级”。
“鹰眼，由你负责完善贡献记录之法，制定更细致的规则。”
“遵命！”
新的秩序开始运转。黑石的俘虏们被解开了捆绑，但他们手腕上系上了特殊的草绳标记，以示区别。他们被立刻安排了繁重的工作：清理战斗痕迹、加固营地外围防御、处理刃齿虎剩下的繁重杂活、前往石矿和黏土矿进行最艰苦的开采……
原住民们则带着一种复杂的优越感监督着他们。一些人会故意刁难，克扣少许食物（这在制度允许的底线之上），享受这种地位差带来的快感。矛盾依然存在，但被限制在了一个可控的、制度化的框架内，没有爆发成直接的冲突。
汪子贤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他知道，优越感和矛盾是必然的，但只要核心分配权在自己手中，并通过制度将所有人的利益与部落整体发展绑定，大方向就能稳住。
几天后，负责带领一队新降者（主要是黑石俘虏）去黑风林边缘采集石料和硬木的战士回来报告了一个情况。
“启明者，”那名战士回禀道，“那些黑石的人，在林子那边干活的时候，好像对那片地方挺熟。休息的时候，他们几个人凑在一起嘀咕，我隐约听到说什么……‘哼，要是能像以前那样挖陷阱抓那些蠢东西（指野猪），哪用在这搬石头’……‘嘘，小声点，现在我们是罪人了’……”
野猪？陷阱？汪子贤心中一动。黑石部落似乎有相对成熟的狩猎野猪的经验？这倒是一个意外的收获。野猪繁殖力强，生长快，是优质的肉食来源，但性情凶猛，狩猎风险很大。
如果能像他们说的，不是单纯狩猎，而是‘抓’……难道他们有捕捉活体，或者诱捕幼崽的习惯？ 汪子贤陷入了沉思。单纯的狩猎，产出不稳定，风险也高。如果能实现驯化、圈养……
一个崭新的、足以彻底改变部落食物结构的念头，在他脑中萌芽。这需要经验，需要尝试。而这些新降者，或许就是现成的、拥有相关“贡献”潜力的人力资源？
他看着那些在监督下辛苦劳作、带着标记的黑石降者们，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或许，是时候给他们一个“立功”的机会了。 他想。
(第三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