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坂美琴】
一夜无眠。
当黎明的微光刺破窗帘的缝隙，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睁着眼睛，在床上僵硬地躺了整整一夜。黑子后半夜的话语，如同附骨之疽，在我脑中不断回响、发酵，最终变成了一种冰冷刺骨的恐惧。
“她的天平，从一开始就是倾斜的。”
“她的感情……是早就被她所知的‘未来’，规定好的。”
原来如此。我所感受到的那份被看透的窘迫，那份被轻易剖析内心的无力，甚至是我们之间刚刚建立起来的、看似平等的“同盟”……所有的一切，都可能只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她不是在与我们相处，而是在核对自己早已熟知的剧本。我们不是盟友，而是她剧本中被设定为“友方”的棋子。
这种认知，比她那能够凭空抹消我雷击的力量，更加让我感到不寒而栗。力量的强大，尚有对抗的可能；而被预知的命运，则是一座无法撼动的、名为“绝望”的监牢。
不行。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
我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被这种无稽的猜测所击垮。我需要证据。我需要亲眼确认。黑子说的“大蜘蛛”事件，那些被“扭转意志”的混混，就是唯一的突破口。
我怀揣着一丝微弱到近乎可笑的侥幸心理：万一呢？万一那不是什么“法则改写”，只是一种我所不了解的、极其高明的精神系能力？只要是能力，就一定有其原理和界限。
而要验证这一点，整个学园都市，只有一个最佳人选。
想到那个名字，我的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那是一个我宁愿去独自面对一整支军队，也不愿去主动求助的家伙。
但现在，我别无选择。
我拿起手机，翻到一个我几乎从不拨打的号码，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通话键。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听筒里传来一个甜得发腻、还带着一丝慵懒睡意的声音：“呀哈～☆ 是哪位这么一大早就来打扰本女王的美容觉呢～？”
“……是我。”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电话那头明显停顿了一下，随即爆发出夸张的惊叹声：“哎呀呀——！这不是万年第三位的哔哩哔哩小姐吗～？真是稀客！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你居然会主动联系我？”
“食蜂操祈！”我咬牙切齿地打断了她那令人火大的调侃，“我需要你帮忙。”
“哦～？”食蜂操祈的声音里充满了玩味，“帮忙？我没听错吧？高傲的、从不依赖任何人的超电磁炮，居然会开口求人？这可是比发现新品种的限定版蛋糕还要稀奇的新闻呢～☆ 说来听听，是什么事情让你屈尊降贵了呀？”
我强忍着把手机捏碎的冲动，将早已编好的说辞抛了出去：“我最近在调查一个案子。有一群人，似乎受到了某种新型的精神攻击，行为举止变得非常诡异。我需要你，用你的‘心理掌握’，去确认一下他们的状态。”
“新型精神攻击？”食蜂的语气里透出一丝好奇，“能让你都感到棘手的类型，听起来很有趣呢。不过呢，我为什么要帮你呀？我们之间的关系，可没好到能随便共享劳动成果的地步哦～”
“我会付给你相应的报酬。”我生硬地说道。
“报酬～？”她轻笑起来，那笑声像羽毛一样挠着我的耳膜，“我缺的，可不是你用零花钱就能买到的东西哦。不过嘛……看在你这么诚心诚意（咬牙切齿）地求我的份上，本女王今天心情好，就陪你玩玩好了。地点呢？”
“第七学区，警备员第88拘留所。”
“还真是个无趣的地方呢～”她拖长了尾音，“半小时后，在那儿见吧。可别迟到哦，哔哩哔哩小姐～☆”
电话被挂断了。我捏着手机，感觉自己的额角青筋在突突直跳。每一次和她打交道，都会让我深刻地体会到，电击有时候是多么无力的沟通方式。
半小时后，我准时抵达了那栋外观森严的拘留所。食蜂操祈已经等在了那里，她穿着常盘台的夏季校服，白色的蕾丝蛛网手套和长袜在略显阴沉的建筑前格外醒目。她肩上挎着名牌手提包，脸上挂着玩偶般精致的微笑，仿佛不是来拘留所，而是来参加下午茶会。
“效率不错嘛～”她晃了晃手中的遥控器，“那么，就让本女王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敌人，能让我们引以为傲的王牌大人都束手无策吧～”
通过食蜂那无孔不入的“派阀”关系网和对相关人员恰到好处的“精神暗示”，我们兵不血刃地进入了拘留所内部，来到了一间特殊的观察室。
隔着一层厚厚的单向玻璃，我看到了那些“大蜘蛛”的成员。
他们穿着统一的囚服，十几个人静静地坐在房间里，没有交谈，没有动作，甚至连表情都几乎没有。但那不是麻木，而是一种……极端平静的虔诚。他们的嘴唇在无声地翕动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在进行一场漫长而无声的忏悔。
这诡异的场景，让我的心不断下沉。
“哦呀？”食蜂操祈的脸上也收起了玩味的笑容，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感兴趣的神情。她那闪烁着星光的眼眸微微眯起，仔细地打量着玻璃另一侧的景象。
“就是他们？”
“嗯。”
“有意思……”她拿出了一个电视遥控器般的装置，对准了玻璃，“那么，就让本女王来帮他们‘恢复’一下出厂设置吧～☆”
随着她按下按钮，我感到一股无形的、庞大的精神力量瞬间笼罩了整个房间。我知道，那是她的“心理掌握”发动了。在她的能力面前，任何精神防御都形同虚设，她可以像编辑文档一样，随意删改、读取、覆盖他人的思想。
然而，一秒，两秒，十秒过去了……
玻璃另一侧的那些人，依旧保持着那副虔诚的姿态，纹丝不动。
食蜂脸上的自信，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她加大了功率，额角渗出了细微的汗珠。我能感觉到空气中属于她的那份精神干涉，已经强大到让身为电击使的我都能感到皮肤微微发麻的程度。
但，依旧无效。
“……怎么回事？”食蜂操祈喃喃自语，漂亮的眉毛紧紧地蹙在一起，“不对劲……这不对劲！”
“无法解除吗？”我明知故问，心脏却在擂鼓。
“这不是‘无法解除’的问题！”她的语气变得急躁起来，“我的能力反馈告诉我，这些人的精神状态……是‘正常’的！没有任何被外力扭曲、覆盖或者洗脑的痕迹！他们的悔意，他们的虔诚，全都是发自他们灵魂深处的、100%纯粹的‘本意’！”
她转过头，星光闪烁的眼眸死死地盯着我：“就像是……有人将他们的灵魂取出来，用橡皮擦擦掉了一部分，然后又用笔重新画了上去。这不是‘修改’，这是‘重写’！这根本就不是精神系能力能做到的范畴！御坂美琴，你到底在调查什么东西？！”
我的最后一点侥幸，被她的话语彻底击碎。
灵魂、擦除、重写……这些词汇，与黑子的描述，与我对佐藤明美能力的猜测，完美地吻合了。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全身。
“我……我也不知道，”我艰难地搪塞道，“所以才来找你确认……”
“别想蒙混过关！”食蜂不依不饶地逼近一步，“这种事情，已经远超普通事件的范畴了！你的表情告诉我，你肯定知道些什么！快说！”
就在我被她逼得节节后退，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的时候，观察室的门，忽然被打开了。
“——打扰了，我们是前来办理在押人员移送手续的风纪委员。”
一个清脆熟悉的声音响起。我猛地回头，瞬间僵在了原地。
门口站着三个人。白井黑子，初春饰利，以及……穿着风纪委员执勤袖标，脸上挂着一如既往温和微笑的佐藤明美。
黑子和初春看到我和食蜂同时出现在这里，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震惊。尤其是黑子，她的眼神在我、食蜂和那扇单向玻璃之间来回扫动，显然瞬间就猜到了我们的目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而佐藤明美，她的目光只是在我们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秒，便落在了食蜂操祈的身上，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礼貌的微笑。
空气仿佛凝固了。
“哎呀？”打破这片死寂的，反而是食蜂操祈。她一瞬间就收起了刚才咄咄逼人的气势，恢复了那副女王的派头。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佐藤明美，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这位同学，看起来有点面生呢。黑子同学，不为我们介绍一下吗？”她故意忽略了我的存在，将矛头指向了黑子，也指向了事件的核心。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佐藤前辈却仿佛没有察觉到这暗流涌动的气氛，她主动上前一步，落落大方地微微鞠躬：“初次见面，第五位的食蜂大人。我是刚刚转入常盘台、目前在风纪委员第177支部的佐藤明美。久仰您的大名。”
食蜂操祈那星辰闪烁的眼眸微微一眯，她看着佐藤明美，又瞥了一眼满脸不自在的我，甜腻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探究的深意：
“佐藤明美啊……真是个好名字呢。看样子，御坂同学今天也是为了这些‘犯人’的事情来的吧？正好，我也对他们很感兴趣。毕竟，能让人‘发自内心’地改过自新，可是一种连我的‘心理掌握’都做不到的、了不起的‘奇迹’呢。”
她特意加重了“发自内心”和“奇迹”这两个词。
我清楚地看到，当食蜂说出这句话时，佐藤明美的脸上，那完美无瑕的温和笑容，有那么一刹那的凝固。
完了。
我心中只剩下这两个字。
我不仅没能找到答案，反而把一个最不该牵扯进来、却又最敏锐的“怪物”，引到了另一个“怪物”的面前。
我被夹在了中间，一边是能操纵人心的女王蜂，一边是能改写现实的“现象”之源。这间小小的观察室，在这一刻，变成了全世界最危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