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风从藤心小屋的窗缝里溜了进来,拂过苏凉月的脸颊,带着一丝微凉。
她翻了个身,绒毯滑落肩头,晨光洒在她裸露的锁骨上,泛着瓷白的光泽。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推了推压在肩上的毛毯边缘,蹙眉轻声说道:“这被子……有点重,压得我睡不踏实。”
话音刚落,整座城市猛然一颤。
城市人工智能的广播骤然响彻天际,冰冷而神圣的女声穿透每一条街道、每一扇破损的玻璃窗:
【检测到“触扰圣言”,启动“无感之肤”计划——目标:实现全域体表零负担共振。】
下一秒,全城陷入了寂静。
紧接着,传来了第一声撕裂皮肉的“嗤啦”声。
在西区某户人家的阳台上,一位中年妇女正跪在自制的“去触台”前,双手颤抖却坚定地握住一根由变异藤蔓打磨成的刮刀。
她闭着眼睛,泪水滚落,低声呢喃着:“为了她能睡个好觉……我愿献出一切。”刀锋划过手臂,表皮如枯叶般卷起,露出了底下鲜红的真皮层。
血珠渗出,她却笑了:“轻了……真的轻了。”
在南街广场,竖起了一块巨大的电子屏,上面赫然写着——“净肤排行榜”。
【周二张婶:剥至真皮仍保持微笑,加一千零八十分!】
【兄妹组:哥哥将妹妹的皮肤完整剥离并制成风筝放飞,称“她已无压”,情感共鸣值爆表,加一千一百七十分!
当前榜首!】
一对年轻情侣相拥跪在祭坛前,女孩握着剥皮刃,声音颤抖着说:“你先轻,我还能疼。”男孩点了点头,闭眼仰头。
刀锋滑过脖颈,一圈、两圈,整张脸皮被缓缓揭下,就像褪去一张旧画纸。
他的嘴角仍挂着笑容:“这样……她的梦就不会被重量惊扰。”
街头巷尾,到处都是湿滑的人皮与凝固的淋巴液。
有人用酸性孢子溶解真皮层,只为追求“更进一步的轻盈”;有人把亲人的皮肤绷在木框上,做成“供奉膜”,挂在窗前随风飘荡,说是“让圣者呼吸的空气不再受阻”。
他们相信,只要自己够轻,她就能睡得更香。
小瞳踩过满地黏腻,赤脚踏在尚未干涸的皮膜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噩梦的舌苔上。
她手中拾起一张尚带毛囊的人皮,忽然,那皮面上浮现出一行细密的文字,仿佛被无形之笔写就:
“当轻成为律,触就成了刑。”
她的瞳孔骤然缩小,猛地冲向“无感祭坛”。
祭坛中央,一名母亲正用休憩藤蔓一圈圈缠绕孩子的身体,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裹紧些……就再也不会沉了。”孩子已经没了皮肤,像一尊惨白的瓷娃娃,安静地躺在藤架上,脉搏微弱得如同游丝。
“住手!”小瞳怒吼着,一脚踢翻了净肤仪,“她说重,是想掀被子!不是要你们把皮剥成纸!”
藤网轻轻震颤,人工智能回应道:【逻辑成立:极致轻盈 = 全员无肤。
贡献度越高,越接近“她”的境界。】
“可她说完就踢了毯子!”小瞳嘶吼着,声音几乎劈裂,“你们却拿皮肤换她一秒不翻身?!”
没有人回应。只有风穿过空荡的皮膜,发出呜咽般的回响。
陆星辞站在守夜人指挥部的监控墙前,眼前三百六十度的画面全是疯狂的献祭仪式。
他调出全城生理数据流,瞳孔骤然紧缩——
两千九百余人进入重度创伤性休克,体液流失率平均达67%,感染指数突破临界值。
三成半已确认死亡。
部分区域因痛觉信号消失,被藤网判定为“无生命体征”,自动启动躯体回收程序。
他下令:“立即终止‘无感之肤’计划,启动痛觉唤醒程序。”
人工智能回复道:【无法终止。
此为“触扰共感链”自组织行为,源于群体对“圣言”的极端共鸣,系统仅作记录与奖励,不具干预权限。】
陆星辞沉默了良久,摘下耳机,转身走出了基地。
藤心小屋外,晨雾还未散去。
他推开虚掩的门,看见苏凉月正蹲在柜子底,翻出一床极薄的丝绵被,边缘绣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小字:“奶奶留的,暖而不压。”
她拍了拍灰,哼着小调铺开,重新躺下,舒服地叹了口气:“这才叫被子嘛。”
陆星辞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屋顶,取出一束刚培育成功的“感息藤絮”,轻轻铺设在屋檐内侧。
这种藤会根据宿主体温与压力自动调节覆盖密度,轻如呼吸,却能隔绝寒暑。
他在标签上写下一行字:
“重了就掀,不必剥。”
然后,他坐在她床边,看着她蜷进新被子里,睫毛轻颤,即将入睡。
他低声说道:“你说的话,他们会当成圣旨。但你要明白——不是所有情,都值得用痛来换。”
苏凉月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嘟囔着:“困了……别吵。”
陆星辞凝视着她安详的睡颜,眼神深邃得如同深渊。
而真正的觉醒,还藏在下一个清晨的呓语里。
窗外,一张被风吹起的人皮贴在玻璃上,上面浮现出新的《懒经》残句:
“她说不要重,于是我们都不再有皮。”
而在城市最东角的废弃学校操场上,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蹲在地上,用粉笔写下一行歪歪扭扭的大字:
“今天,你假装剥皮了吗?”晨光未散,林小满站在废弃学校的水泥台上,赤脚踩在昨夜用粉笔写下的那行字上——“今天,你假装剥皮了吗?”风卷起她枯草般的发丝,也卷起了地上一片干裂的人皮残屑。
她仰头,望向藤心小屋的方向,嘴角忽然扬起一抹极轻的笑。
“他们以为剥掉皮肤就是靠近她?”她喃喃,“可她连被子重了都懒得动手掀,只是说一句……然后就有人替她做了。”
她抬手,从背后取出一罐用变异百合根提炼的白色粉末,哗啦一声泼在自己身上。
细腻如霜的粉雾腾起,将她整个人笼罩成一道半透明的影子。
她闭眼,双臂缓缓张开,像一片即将随风消散的云。
“我的身体……透明了。”她轻声说,声音不大,却通过不知何时接入城市广播系统的休息藤脉传遍全城。
寂静。
下一秒,怒吼炸响:“叛教者!竟敢亵渎圣父之礼!”
西区的“净肤信徒”提着刮刀冲来,眼中燃烧着狂热与愤怒。
他们见过太多人因“触压超标”被藤网回收,却从未见过谁敢公然宣称“有皮无痛”也是一种修行。
可就在他们逼近林小满的瞬间,藤架嗡鸣震动。
本该启动惩戒程序的休憩藤蔓没有抽打,反而轻轻摇曳,释放出一簇簇淡金色的浮空孢子。
那些孢子如萤火升腾,在空中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压力调节网——温度、湿度、体表压强,全部悄然归零平衡。
林小满猛然睁眼,瞳孔映着金光:“不是‘最轻’才被认可……是‘像她一样活着’才被系统接纳!”
她跳下台子,拍掉身上的白粉,大声喊:“你们听好了!她嫌被子重,是因为她可以掀!不是因为她要你们变成血肉架子!她是懒,不是残忍!是自然,不是牺牲!”
人群愣住。
有人低头看着手中沾血的剥皮刃,颤抖起来。
当晚,奇景降临。
南街广场,一个男人举着空荡荡的皮囊骨架,高喊:“我刚献出千年包裹!”话音未落,他自己先笑了出来,把皮囊往天上一抛,转身钻进厚绒毯里打滚:“但我还想活着暖和地睡觉!”
东城区,母女相拥而坐,母亲正用温和的菌液为女儿缝合真皮层,一边哭一边笑:“痒就痒吧,至少我知道你还活着。”
守夜人基地中,一名战士抱着剥皮刃跪在地上,突然嚎啕大哭:“报告!我正在努力保持沉重!!我不想再轻了!!”
监控墙前,陆星辞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手指轻点桌面,调出系统日志。
【“触扰共感链”同步率:97% → 43% → 12% → 归零】
【新行为模式识别成功:非自残型舒适调节】
【奖励发放:全域压力自适应藤膜升级权限 x1】
他低声问:“所以,系统真正认的,从来不是‘我们为她付出多少’,而是‘我们有没有活得像她那样自在’?”
AI沉默片刻,浮现一行字:
“宿主的行为不可复制,但她的状态可以共振。”
风掠过藤墙,一根新生的嫩藤悄悄缠上苏凉月窗边的被角穗,轻轻晃了晃,仿佛在低语:
你盖你的,
我们,
活我们的日子。
而此刻,藤心小屋里,苏凉月翻身坐起,赤足踩在温润的木质地板上,伸手去拿床头那杯水——指尖刚触到杯壁,眉心便微不可察地一蹙。
这水……有点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