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斜斜地洒进懒园最南侧的小屋,林小满睁眼的第一件事,不是掀开被子起床,而是低头看向床铺。
昨夜她故意赖着没起,身子深深陷在床垫里,像要把自己埋进一团云中。
她记得苏凉月姐姐说过的话:“舒服到不想起的床,会自己学会留人。”
而此刻,那道身体压出的凹陷,竟没有回弹。
不仅如此——在晨光微照下,凹陷边缘浮起一层极薄、极柔的青绿色绒毛,像是初春草尖上最嫩的那一抹绿意,又像是某种沉睡多年的种子,在无人察觉时悄然苏醒。
它不脏,不湿,触手温软,仿佛呼吸般轻轻起伏。
林小满没惊,也没叫人。
她只是坐起身,赤脚踩在地板上,从窗台边取来一只玻璃杯,指尖凝聚一滴清水,轻轻落在那片绒毛中央。
水珠滚落的瞬间,异变陡生。
细如发丝的根须自绒毛底部蔓延而出,贴着床垫表面迅速爬行,缠绕上床脚的金属支架,如同藤蔓攀援,却无声无息。
它们不带攻击性,反而像是在温柔地探索这个世界。
几息之后,一根主茎缓缓挺立,在床头正中央开出一朵花——半透明,花瓣层叠如水晶雕琢,花心幽幽泛着微光,像是藏着一颗尚未睁开的眼睛。
林小满意的嘴角悄悄扬起。
她轻手轻脚地躺回去,把被子重新拉到下巴,闭上眼,低声道:“姐姐,我替你赖着呢。”
话音落下,那朵花微微颤了颤,仿佛听懂了。
与此同时,懒园数据中心,小瞳站在全息投影前,眉头微蹙。
她刚刚调出了“建筑生态监测系统”的深层数据流。
过去三个月,主楼地基的木质结构出现异常修复现象——原本因潮湿腐朽而密度下降的梁柱,正在缓慢回升强度,甚至某些部位的年轮纹路中,出现了类似神经突触的微细网络,呈放射状延伸,彼此连接成网。
“这不该存在。”她低声自语,“木头不会长脑子。”
可数据显示,这些变化并非随机,而是高度集中于特定区域:苏凉月生前居住的房间、她常坐的书桌下方、尤其是阳台那张老旧的藤编榻。
小瞳调出监控记录,逐帧比对。
画面显示,每当有人在那张榻上午睡超过四十分钟,木纹中的“神经网”就会轻微闪烁一次,频率稳定,如同心跳。
更诡异的是,闪烁后的一小时内,周围植物的生长速率会提升17.3%,空气湿度自动调节至最适合人体休息的状态,甚至连噪音分贝都会悄然降低。
她沉默良久,最终在报告末尾敲下一行字:
“她不是改造了人,是让房子也学会了想她。”
而在茧室,陆星辞正例行巡查。
他走进那间永远空着的房间,目光落在那张床上——苏凉月最后躺过的地方。
床单边缘不知何时泛起淡淡的黄色,像是被阳光晒过,可今天整座城市都被阴云笼罩,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他走近,伸手轻抚。
指尖刚触及布料,便感受到一丝极其细微的震动,持续不断,像是有无数微小的生命在下面沉睡、呼吸、等待。
他忽然想起什么。
那天她抱怨床垫太硬,皱着鼻子说:“骨头会抗议的,你知道吗?”
他转身离开,不多时,抱着一卷乳胶垫回来,亲手铺在原位,动作轻得像怕吵醒谁。
当晚,系统终端无人操作,自动启动打印程序。
一张白纸缓缓送出,上面只有一行字:
【检测到宿主偏好还原,启动‘被窝生态再生’协议】
次日清晨,园艺组例行检测空气成分时发现异常——孢子浓度显着升高,种类分析结果令人震惊:与苏凉月童年卧室窗外那棵老梧桐树完全一致。
而那棵树,早在末世初期就被变异藤蔓吞噬,灰飞烟灭。
此刻,在茧室的角落,那张床静静躺着,周围浮着一层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淡金色光晕,如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温柔包裹。
风穿过窗户,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西瓜清香。
很轻,很长,像是谁在梦里笑了一声。
而在林小满的小屋里,那朵半透明的花依旧静静开放,花瓣边缘流转着晨露般的光泽。
她看着它,忽然觉得,有些醒来,并不需要真正睁开眼睛。
有些存在,从来就不靠声音说话。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悬停在花上方一寸,低声呢喃:
“你说……她还能听见我们吗?”【】(续)
林小满踮起脚尖,用一把由废弃输液管改造的小喷壶,给那朵水晶般的花洒上最后一滴营养露。
她的动作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正在苏醒的梦境。
“我给你取个名字。”她低声说,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子,“叫‘赖床之始’。”
话音落下的瞬间,花瓣微微震颤,仿佛在应答。
她小心翼翼地将花连同整块床垫表层一起挖出——不是用工具,而是用手,一寸一寸剥离那些已经与绒毛根系交融的织物纤维。
这过程持续了整整三个小时,园艺组的人站在远处不敢靠近,只敢用无人机拍摄记录。
他们看到,那些细如发丝的根须离开原位时,竟自发卷成螺旋状,像是在打包一段未完的梦。
当“赖床之始”被移植到番茄花园中央的那一刻,异变突生。
所有番茄藤——无论新苗还是老株——齐刷刷转向中央,叶片翻转,叶面朝向那朵花,脉络微光流转,如同信徒仰望神明。
空气里浮起一层薄雾,带着西瓜清香与阳光晒被子的味道,令人恍惚间只想躺下,闭眼,再不起身。
午夜,月光正好。
花心缓缓张开,露出内里一团柔和的乳白色光晕。
一缕无形香气扩散而出,飘散在整个懒园上空。
凡是吸入者,不论正在巡逻、值班,还是阅读科研资料,全都陷入短暂却深沉的梦境。
他们梦见自己漂浮在无边云海之上,身下是绵软到极致的温热棉絮,耳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哈欠,慵长得像是从世界尽头传来的回响。
有人眼角滑泪,有人嘴角扬起——那是他们末世以来第一次,睡得如此安心。
生物组连夜启动分子光谱仪、量子嗅觉阵列、神经信号模拟舱,试图解析这股香气的成分。
可仪器刚运行三秒,屏幕骤然黑屏。
重启后,系统自动导出一份缓存日志,仅有一行字:
【信号源:高浓度咸鱼波,建议勿扰】
研究员盯着屏幕看了十分钟,最终默默关机,转身走了。
他知道,有些科学,已经不属于人类能解释的范畴。
而这一切发生时,陆星辞静静站在花园外围的铁艺栅栏外。
他没有进去。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风掠过他的发梢,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气息——像旧书页、像夏天午后的蝉鸣、像某个女人躺在阳台藤椅上打盹时,随手扔在他脸上的遮阳帽。
他望着那朵在月光下轻轻摇曳的花,忽然低声道:“你说……让我替你活得好一点?”
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
“可你现在,连一张床都在替你活着?”
话音落下,奇迹降临。
那朵花,突然静止。
不是随风停摆,而是主动凝滞。
紧接着,五片花瓣缓缓收拢、再展开,以一种极其缓慢又精准的方式,在空中拼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字母——
“Z”
那个符号,每一个曾看过苏凉月签到记录的人都认得。
那是她在系统界面按下确认时,惯用的手势签名。
懒散、随意、带着点俏皮的挑衅,像极了她本人。
陆星辞瞳孔微缩,心脏猛地一沉。
就在这刹那,全球一万九千名正在更换床单的人,指尖同时一热。
那感觉来得毫无预兆——仿佛刚刚还有人躺在那里,此刻才刚刚起身离去。
被窝尚温,余息未散,甚至连翻身时压出的褶皱都还带着体温。
没人说话。
但无数人心中,同时响起一句无声的宣告:
“这床,我躺过了。”
与此同时,茧室深处,那张空置已久的床,床头位置的木质支架上,悄然裂开一道细缝。
嫩绿的新芽,正缓缓探出头来。
而在城市另一端的老陈,揉着太阳穴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透背心。
窗外雨声淅沥。
他又梦到了排水渠。
但这一次,他隐约听见,在裂缝即将张开之前,有一声极轻的哈欠,从地底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