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很暗,东宫书房的灯还亮着。沈知意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个檀木匣子。她没打开,只是看着那把铜钥匙。
小禄子掀帘进来,脚步很轻。他递上一张叠好的纸条,手有点抖。
“娘娘,御膳司的李德安昨夜出宫了。半个时辰后回来,怀里多了个布包。今早他去了贵妃宫里,守门太监说他见到了人。”
沈知意接过纸条,看了一眼,嘴角微微动了动。
“他知道我们抓了人,也知道我们在查旧事。”她说,“但他不逃,反而去找贵妃——说明他们信了那些话。”
小禄子点头:“她们真以为咱们乱了阵脚。”
“不是‘以为’。”沈知意声音低了些,“是‘希望’。人做了亏心事,最怕别人知道。可一旦听说有人要查,又盼着对方查错方向。我们越乱,她们越敢动。”
这时,门被推开,秦凤瑶走了进来。她披风没脱,肩上还有夜露。
“净衣局那个老嬷嬷,今天被调去冷宫洗衣房。”她说,“名义上是罚她私自离宫,其实是让她传口信。我让人跟着送饭的小太监,亲眼看见她在井台边交了一块碎布给一个老宫女。”
沈知意冷笑:“贵妃急了。她要是稳得住,至少再压两天。现在立刻动手,说明她觉得机会来了。”
秦凤瑶皱眉:“她想干什么?”
“弹劾。”沈知意翻开匣子里的本子,指着三个名字,“这三人都是言官,每月从李家拿银子。有两个曾在先皇后丧仪上迟到,被周詹事记过。他们不会自己出头,但会听贵妃安排。”
“朝堂的事,她们也敢插手?”秦凤瑶语气变硬。
“越是不敢,越要装得忠心。”沈知意合上本子,“她们会说太子无德,懒政怠工,辜负圣恩。这些话听着正经,其实就一个目的——动摇监国诏书。”
秦凤瑶握紧拳头:“那我们就不能先下手?直接抓了李德安,逼他说出幕后主使?”
“不行。”沈知意摇头,“现在抓他,他只会说是个人行为。可如果让他当着满朝文武说出那些话……到时候证据齐全,连皇帝也没法偏袒。”
“你是说,让他们自己跳出来?”
“对。”沈知意看着她,“我们不是阻止他们弹劾,而是等他们开口。只要他们敢说太子品行有问题,我就把御膳司的账本、采买记录、还有几个宫女的供词一起呈上去。你说,谁更像有罪的人?”
秦凤瑶笑了:“还是你狠。”
沈知意没笑。她走到窗边。外面风大,吹得烛火晃了一下。
“通知下去,所有人按原计划行事。继续传流言,说太子妃正在清查先皇后遗物,发现了几份被改过的医案。这话要让御膳司听见,也要让尚衣监听见。”
“你要加码?”秦凤瑶问。
“我要她们睡不着。”沈知意回头,“李月娥能忍到现在,是因为她觉得自己稳。可一旦她觉得危险就在眼前,她就会催那些人快点动手。越急,越容易出错。”
小禄子低声问:“要不要告诉殿下?”
沈知意沉默片刻:“告诉他一半。”
西偏殿里,萧景渊趴在桌上画图。炭笔在他手里转了个圈,他在灶台旁边添了个通风口。
门开了,沈知意走进来。她端着一碗热汤,放在桌角。
“还没睡?”她问。
萧景渊抬头看了眼:“你也不睡。”
“我在想事。”她坐下,“最近有人说你闲话,你知道吗?”
“知道。”他低头继续画,“周詹事每天早朝回来都念叨几句。说我荒废政务,不务正业。”
“要是有人说你品行不好呢?”沈知意盯着他,“说你对不起先皇后,说你不配当太子?”
萧景渊停了笔。
他抬起头,眼神不再懒散。
“那是要逼你们出手了吧?”他说。
沈知意没回答。
这时,秦凤瑶推门进来。
“你还真清醒?”她瞪着他。
萧景渊耸肩:“你们天天在我眼皮底下演戏,我能看不懂?又是半夜开会,偷偷传纸条,连小禄子走路都变轻了。我要是真信我是条咸鱼,早就被人炖了。”
秦凤瑶哼了一声:“那你打算怎么办?装傻到底?”
“我不装。”萧景渊放下笔,“但我也不动。你们要查什么,要引谁出来,我都配合。可有一点——别让我先开口。只要我不慌,他们就不敢下死手。”
沈知意点头:“我们只求你一件事:明天早朝,无论听到什么,都别站起来,也别说话。哪怕有人指着你骂,你也坐着不动。”
“行。”萧景渊笑了笑,“反正我本来就想偷懒。”
“这不是偷懒。”沈知意声音沉下来,“这是等他们把自己的路走绝。”
萧景渊看着她,慢慢收起笑容。
“我知道。”他说,“你们在护我。”
三人安静了一会儿。
秦凤瑶突然问:“万一皇帝信了呢?”
沈知意打开册子,翻到一页:“户部上个月的采买账本我留了一份副本。李德安经手的食材价格比市价高出三成,其中有两批药材根本没入库。只要我把这个递上去,第一个要解释的就是贵妃宫里的开支。”
“还有。”她又翻一页,“东宫禁闭室那三个宫女的口供我也抄了。她们提到‘改遗诏’的时候,用的是贵妃宫里的暗语。这种话,只有贴身伺候的人才知道。”
秦凤瑶眼睛亮了:“你早准备好了?”
“我一直准备着。”沈知意合上册子,“她们以为我们在追,其实我们在等。等她们自己把罪名坐实。”
萧景渊靠在椅背上,看着屋顶。
“那就按你们说的办。”他说,“我继续画我的灶台,吃我的桂花糕。别的事,你们说了算。”
沈知意起身:“我去书房等消息。小禄子会盯住早朝动静,一有情况就来报。”
秦凤瑶拍了下桌子:“我去校场调人。京营那边最近动作多,我得盯着李嵩。”
两人转身要走。
萧景渊忽然叫住她们。
“喂。”他说,“要是真闹大了,记得留个活口。”
沈知意回头:“为什么?”
“我不想一辈子活在猜忌里。”他说,“我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人没说话,点了点头。
门关上了。
萧景渊一个人坐在灯下,手指轻轻摩挲着图纸边缘。他没再画,也没动汤。
远处传来打更声,三更天了。
他抬头看了眼窗外,月亮被云遮住了一半。
书房里,沈知意重新打开檀木匣子。她取出一张新纸,写下一行字:
“弹劾将至,静待其发。”
刚吹干墨迹,小禄子匆匆进来。
“娘娘,刚刚得到消息,吏科给事中赵明远今夜去了国舅府。他在里面待了整整一个时辰。”
沈知意把纸折好,放进匣子。
“来了。”她说。
秦凤瑶站在院子里,解下佩剑交给侍卫。
“去把东暖阁的守卫换下来。”她说,“派双岗,一刻钟轮一次。另外,让厨房备些热粥,半夜巡防的人要喝。”
侍卫领命而去。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
云层裂开一道缝,月光洒下来,照在她手中的剑鞘上。
剑尖还在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