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暖阁中的蜡烛早已燃尽。沈知意仍坐在案前,指尖捏着那张沾了墨点的纸片,一夜未眠。外间传来秦凤瑶来回踱步的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小禄子掀帘而入,声音压得极低:“陛下起驾了,正往东宫来。”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沈知意迅速将纸片塞进袖袋,起身走向铁盒,重新封好密信,放入柜子最底层。接着从抽屉取出一本菜谱摊在桌上,笔墨齐备,旁边还摆了一张写着“桂花糕新法”的纸条。
“去通知太子,照常在庭院做点心。”她说。
小禄子应声欲走,又被她叫住。
“把昨夜那套衣服换下来烧了。井边的东西收进暗匣,藏进床底夹层。”沈知意语气平静,“再拿件干净围裙给殿下,就说新做的。”
小禄子领命退下。
秦凤瑶已解下腰刀,正用布擦拭双手。“我去侧廊练剑,”她说,“若他问起,就说每日如此。”
沈知意点头:“动作慢些,别太用力,让他看见就行。”
两人对视一眼,皆未言语。她们心知肚明,皇帝此番突至,未有通传,绝非寻常巡查。
沈知意整了整衣袖,走出暖阁。天色灰白,宫道上雾气未散。她沿着回廊缓步前行,途中遇见几名洒扫的宫女,纷纷低头行礼。她停下脚步,轻声问道:“今日早膳可送过去了?”
“回太子妃,已摆在庭院小桌上了。”
“好。厨房新蒸的豆沙包,记得留两笼在温箱里,待会儿殿下或许还要。”
说罢继续前行,步伐从容不迫。到了宫门前,她立于石阶之下,双手交叠身前,目光投向远处宫道尽头。
秦凤瑶绕至侧廊,抽出佩剑开始演练。动作舒缓,似晨起活动筋骨,剑刃有意划过石砖,发出细微声响。
此时萧景渊已在庭院中央的小桌旁落座。面前排开数只瓷碗,盛着各色粉末。他正用小勺搅动一碗糯米粉,口中哼着小调。
小禄子匆匆跑来,将围裙系在他腰间,低声禀报:“太子妃说,陛下马上就到。”
萧景渊手下一顿,抬眼看了小禄子片刻。
“知道了。”他继续搅粉,语气如常,“多加半勺糖,这回试试甜度够不够。”
小禄子一怔,未曾料到竟是这般反应,却也不敢多言,转身离去。
沈知意立于宫门,听见内侍通报之声由远及近——
“陛下驾到——”
她立即上前两步,跪地迎驾。
萧承佑身着常服,未戴冠冕,身后仅随两名内侍。他抬手示意免礼。
沈知意起身退至一旁,垂首道:“陛下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何吩咐?”
萧承佑未答,只淡淡看了她一眼,目光平静却含审视。
他迈步而入,脚步沉稳。
沈知意落后半步跟随,不远不近。她能察觉皇帝的目光不断扫视四周——亭台、回廊、庭院,乃至厨房方向。
一切如常。
厨房飘出淡淡甜香。萧景渊仍在低头摆弄碗碟,闻声抬头。
见皇帝到来,他并未起身,只是放下勺子,笑着唤了一声:“父皇。”
萧承佑脚步一顿。
他望着自己的儿子。萧景渊穿着家常短衫,袖挽至肘,手上沾满面粉。桌上摆满调料与半成品点心,一册翻开的菜谱静静摊在一旁。
“又在鼓捣吃的?”萧承佑问。
“嗯。”萧景渊拿起一块刚成型的糕点,“您要不要尝尝?这回加了蜂蜜,比上次松软。”
说着递出手中糕点,忽又想起什么,转头吩咐:“拿块干净帕子包一下。”
小禄子连忙取来帕子裹好,双手呈上。
萧承佑未接,只盯着那糕点看了两秒,随即移开视线,环顾庭院四周。
沈知意始终立于萧景渊身后半步,双手交叠,神情安宁。她不解释,亦不插话。
此时秦凤瑶也收了剑。她走来站定另一侧,利落将剑归鞘。
萧承佑看她一眼。
“每日都练?”
“回陛下,”秦凤瑶答,“不敢荒废功夫。”
萧承佑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他向前几步,立于庭院中央。此处视野开阔,厨房、暖阁、主殿、厢房尽收眼底,无一遮挡。
他注意到角落木架上挂着几只鸟笼。一只画眉正在啄食,另一只八哥扑腾翅膀。
“你还养鸟?”他问萧景渊。
“养了好几年了。”萧景渊笑道,“那只八哥会说‘吃饭了’,早上特别吵。”
萧承佑脸上没有笑容,他缓缓环视一圈,最终目光落回萧景渊身上。
太子依旧坐着,手持湿布擦拭桌面。姿态闲适,面带笑意,仿佛全然不知这场“巡查”背后的深意。
沈知意微微低头,眼角余光掠过皇帝面容。她看出他在观察,在判断,试图穿透这层平静表象。
但她也知道,他们早已准备妥当。
厨房传来蒸锅冒气的轻响。一名小宫女端着一盘热腾腾的豆沙包走出,置于侧桌。香气随风四溢。
萧承佑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没有发问,没有训斥,也没有称赞。只是静静站着,望着这座多年未曾真正走近的东宫。
望着这个被众人视为“不成器”的儿子,如何在一个清晨,一边擦桌,一边喂鸟,一边等待下一炉点心出炉。
他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袖口。
然后缓缓朝主殿走去。
沈知意立刻跟上。萧景渊仍坐在原地,继续调配他的配料。秦凤瑶伫立不动,目送皇帝背影。
萧承佑行至主殿台阶前,忽然驻足。
他回头望去。
萧景渊正低头往碗中倒入牛奶,嘴里还在念叨比例。
沈知意立于殿前,身形笔直。
秦凤瑶一手搭在剑柄,指节微紧。
萧承佑的目光在三人之间停留数息。
旋即转身,迈步登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