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渊刚躺下没一会儿,窗外就传来一阵窸窣声。他翻了个身,把被子踢到一边,趿拉着鞋子起身,一边嘟囔:“大半夜的,谁啊?还不让人睡觉了?”
门一拉开,秦凤瑶站在门外廊下,披风上还沾着夜露,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她二话不说,直接跨进来,快步走到厅中的梨花木桌前,“啪”地一声把纸条拍在桌上。
“北境起雪尘,风不大,但风向不对。”
沈知意已经到了,正坐在桌边慢悠悠地剥核桃。听到声音抬起了头,指尖一松,半片核桃壳轻轻落入瓷碟,发出清脆的一响。
她淡淡开口:“京营昨夜调了五百人去南门,名义是防秋汛。可户部没批饷银,兵部也没备案。”
萧景渊挠了挠后脑勺,在她们对面坐下,顺手抓了一把核桃塞进嘴里,咔吧咔吧嚼得响。“所以现在是前有狼后有虎?”
“不是狼。”秦凤瑶冷笑,“是两只狗。一个在朝堂上叫,一个在宫里摔碗。李月娥今天杖责了三个太监,连贵妃身边的掌事嬷嬷都被叫进去训话了。”
沈知意轻轻吹了吹手中的核桃仁,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说:“她急了。”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萧景渊:“十三皇子今日早朝弹劾你‘沉迷市井、荒废礼仪’,引经据典说了半柱香时间,皇上都皱眉了。”
萧景渊咧嘴一笑:“我哪天不沉迷市井?他现在才想起来骂我,是不是太晚了点?”
“他是想借势。”沈知意放下茶盏,语气平静,“贵妃那边刚失了李公公,他们觉得你势头弱,正好踩一脚。可惜……”她唇角微扬,“他们不知道,你最不怕的就是被人骂闲话。”
秦凤瑶冷哼一声:“我还听说,他私下跟几个侍读说,只要把你赶下储位,东宫侧妃的位置,他也能‘替你照看’。”
话音刚落,萧景渊猛地呛住,咳了好半天才缓过来:“他说什么?!”
“别理她。”沈知意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动作温柔,“她是故意气你。不过……”她转向秦凤瑶,“这话确实传开了,好几个御史耳朵都听满了。”
“那还等什么?”秦凤瑶一拍桌子站起来,“我现在就去校场点兵,让边军往京城挪五十里,就说‘演武误入边界’,吓不死他们!”
“坐下。”沈知意不动声色地拉了拉她的袖子,“你这一动,反倒给他们落下口实,说太子党谋逆。我们要的是悄无声息地掀桌子,不是被人按着头说我们先动手。”
萧景渊仰头靠在椅背上,盯着房梁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你们说,我要是明天也递个折子,参他‘妄议储君、心怀不轨’,会不会太明显?”
“太明显。”沈知意摇头,“而且你不适合写折子。上次你写的《论桂花糕与治国之道》,周大人看完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那是因为他不懂。”萧景渊一脸认真,“糖油混合物能稳定人心,这是真理。”
秦凤瑶翻了个白眼:“你要是敢把这句写进奏章,我就把你藏在灶台底下的辣鸭脖全扔了。”
“你敢!”萧景渊一下子坐直,“那是我攒了一个月的口粮!”
沈知意抿着嘴笑了,端起茶轻轻喝了一口:“我已经让我爹联系了几位言官,明早朝会有人参十三皇子‘急于立功、扰乱纲纪’,证据是他私自改了科举誊录流程的记录。只要这份文书递上去,他今天在朝堂上的气势就得塌一半。”
萧景渊眨眨眼:“所以你是让他先跳,再抽梯子?”
“嗯。”她点头,“他越想压你,就越容易出错。咱们不用争,只要等着他犯错就行。”
秦凤瑶摸了摸腰间的剑柄,压低声音:“我爹回信说,边军已经整备完毕,随时可以‘巡查边境’。如果京营再轻举妄动,就让他们尝尝铁蹄的滋味。”
“好啊。”萧景渊伸了个懒腰,“到时候你们一个在文场上泼墨,一个在武场上扬尘,我就在家里吃火锅。”
“你还真当自己是咸鱼?”秦凤瑶斜眼看他。
“本来就是。”他摊手,“我又不想当皇帝,也不想打架。我就想每天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有人递碗热汤面,晚上有人陪我说说话,现在都有了,多好。”
沈知意低头看着手中剥好的核桃仁,忽然轻轻放在他面前的小碟里。
“你知道吗?”她抬眼看他,眸光清亮,“刚才你说要在奏章里写桂花能不能治国,我不是真的反对。”
“哦?”
“因为……”她嘴角微扬,“你说对了。”
萧景渊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来,夹起一块核桃仁丢进嘴里:“我就说嘛,甜食能治百病。”
三人安静下来。窗外月光斜洒进来,映在桌面上像一汪静水。远处更鼓敲了两声,夜风拂过檐角,吹动了廊下的灯笼。
秦凤瑶忽然起身走到门口看了一眼,回头道:“守门的小太监刚送来消息,内务府的人又来了,说是查‘东宫夜间用火规制’。”
“又是借口。”沈知意淡淡道,“他们想知道我们昨晚有没有密会。”
“让他们查。”萧景渊打了个哈欠,“账本上写着呢,昨夜烧了三斤炭,煮了一锅羊肉汤,外加我偷偷烤了两个红薯。小禄子还记了‘殿下啃鸡腿一只,骨头藏屋顶第三片瓦下’。”
秦凤瑶忍不住笑出声:“你还真让小禄子记这个?”
“当然。”他理直气壮,“万一哪天我被人诬陷偷吃御膳房贡品,好歹有个证人。”
沈知意也笑了,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是一叠纸条:“这是我今早整理的十三皇子近三个月的行程,见了哪些官员、收了谁的礼、去了哪家酒楼。我已经让我父亲转交给三位御史,每人一份。”
“够他们参半个月了。”秦凤瑶接过一张扫了一眼,“连他上个月在教坊司喝醉唱歪诗的事都有?”
“有。”沈知意合上布包,眼神清冷,“而且字迹是我模仿的,没人看得出来。”
萧景渊看着她俩,忽然叹了口气:“你们一个算得比账房还细,一个打得比将军还狠,怎么就非得跟着我这个啥都不会的混日子?”
沈知意转身看他,眼神温柔:“因为你让我们安心。”
秦凤瑶一屁股坐下,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别人争权夺利,搞得家宅不宁,兄弟相残。咱们这儿呢?天天吃喝玩乐,还能顺便收拾坏人。这样的日子,上哪儿找去?”
萧景渊沉默了一会儿,低头看着桌上那碟核桃仁,轻声说:“其实……我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我们知道。”沈知意说。
“我们也知道你在装傻。”秦凤瑶补了一句。
“但我装,是因为你们在。”他抬起头,笑了笑,“有你们在,我才敢当这条咸鱼。”
沈知意走回来,重新坐下,伸手握住他的手。秦凤瑶也伸出手,搭在他们交叠的手背上。
三个人就这样坐着,谁也没说话。
片刻后,萧景渊忽然抽回手,从怀里摸出一块凉透的桂花糕,掰成三份,一人给了一份。
“来,庆祝一下。”他说,“庆祝咱们还没被那些人逼疯。”
沈知意咬了一口,甜味在舌尖化开。秦凤瑶嚼得干脆,嘴角微微扬起。
萧景渊望着窗外的月亮,慢悠悠地说:“明天早朝,应该会很热闹吧?”
沈知意点头:“非常热闹。”
秦凤瑶冷笑:“最好别让我碰上那个十三皇子。”
萧景渊笑了笑,把最后一口桂花糕塞进嘴里。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小禄子冲进来,脸色发白:“殿下,娘娘,侧妃,不好了,十三皇子刚派人送了封信来,说……说您若再不改正言行,他就要联合礼部启动‘储君德行评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