镖车碾过青冥岭驿道时，日影已斜过车轴。铅灰色乌云如潮水漫过峰峦，山风卷着溪涧湿雾从峡谷窜出，裹着碎石打在车轮上，发出“噼啪”脆响。苏衍指尖摩挲着震卦玉佩的雷纹，将其轻贴在兑金盘红木底座上，青白光晕瞬间漫开，盘面指针却反常地朝东北方震颤，赤铜兑位的鎏金光泽里，竟缠了丝暗红煞气，如蛛网般蔓延。
“气脉紊乱！”爷爷掀开车帘的手顿在半空，眉峰拧成川字，目光穿透浓雾望向东北，“青冥岭是龙虎山震卦余脉，本该雷气充盈如鼓，这阴煞缠脉，定是藏了邪祟。赵伯，往东北走，这劫数绕不开。”
赵伯扬鞭喝令镖师结“品”字护阵，朴刀寒光在雾中交错，却驱不散那浸骨的阴寒。苏衍屏息凝神，掌心震卦玉佩骤烫，雷纹竟烙出清晰的“?”形印记。他倏然睁眼：“爷爷，煞气源头是‘雾隐寺’！盘上显了寺门虚影，匾额三字清晰可辨。”
浓雾深处忽飘来沉雷般的鼓声，“咚——咚——”，每一声都像砸在人心尖上，震得气血翻涌。队尾那名初入行的镖师眼神骤滞，握着朴刀的手松了又紧，竟直挺挺朝雾中走去。林慧按在香囊上的指尖泛白，声音发颤：“这鼓声带了摄魂阴煞，能勾人三魂七魄！”
“是摄魂鼓音！大凶之兆！”爷爷袖中掷出三枚铜钱，落地时齐齐反面朝上，铜面蒙着层淡灰煞气，“衍儿，借兑金之气镇场！”苏衍旋身将兑金盘举过头顶，指尖按在赤铜兑位，唇齿间溢出静心咒：“兑为泽，润心魂；金为锋，御邪音！”
鎏金光芒如涟漪般漫过车队，那镖师猛地打了个寒颤，眼神清明过来，攥着朴刀后怕道：“方才竟听见有人唤我去寺里喝热茶，脚像不听使唤似的！”爷爷抚须轻叹：“鼓已被邪祟附身为‘震魂煞’，震主声摄魂，兑主言生幻，那幻听便是煞气借金气所化。”
半炷香功夫，雾隐寺轮廓在氤氲中渐显。山门朱漆剥落如残霞，青石门框爬满枯藤，“雾隐寺”三字匾额蒙着厚尘，却仍能辨出边缘镌刻的震卦暗纹。住持了尘大师持念珠立在阶前，僧袍打了数处补丁，面色枯槁如老树皮，见众人到来，忙合十躬身：“阿弥陀佛！求诸位高人救救寺中弟子与山下乡邻！半月前镇山鼓忽发怪响，闻者皆疯癫妄语，寺中三名弟子更被摄去神智，昏迷不醒。”
爷爷拱手还礼：“大师且宽心，先述来龙去脉。”了尘引众人入寺，院内老槐叶落尽，虬枝上缠满发黑的枯藤，鼓楼方向传来的鼓声愈发沉郁。“那镇山鼓是北宋堪舆宗师所铸，鼓身刻满震卦符文，借寺中香火滋养，镇了山中雷煞百年。半月前雨夜，来了位黑斗篷客，言称要借鼓一用，贫僧以‘镇寺之宝不可轻动’婉拒，他只笑了三声便消失在雾中。次日天明，鼓便开始发此怪响。”
苏衍将震卦玉佩贴在兑金盘上，双光交织成束，穿透鼓楼木门。石台上那面半人高的牛皮鼓赫然在目，鼓身震卦符文已泛墨色，鼓面浮着层暗红煞气，随鼓声有节奏地起伏，如搏动的心脏。三名年轻和尚倒在鼓侧，双目紧闭，口角流涎，面色青灰如蒙霜。“是腐煞侵鼓！”爷爷声音沉如古钟，“那黑斗篷客定是将腐煞注入鼓中，震卦法器反成煞源——震主声摄魂，兑主言生幻，两相纠缠才酿此祸。”
苏衍目光凝在鼓身，指着三道断裂的符文：“这是煞气入口！符文断则气脉泄，腐煞正是从这里钻进去的。解法有三：以金粉朱砂补全符文，复其震卦本相；借兑金之气驱散腐煞；再以寺中百年香灰滋养，重聚灵性。”了尘大师忙道：“朱砂金粉、香灰符纸寺中皆有，只是鼓楼煞气太盛，贫僧几次欲靠近，都被震得呕血。”林慧从行囊取出个錾花瓷瓶：“这是凝神香膏，以艾草、菖蒲、檀香炼制，涂于鼻下可御摄魂煞气，先清场再行事。”
众人取香膏涂于鼻端，又在鼓楼四周燃起重香，檀香与艾草的清苦之气漫开，渐渐压过阴寒。苏衍提过桃木剑，剑穗系着兑金盘与震卦玉佩，步履沉稳：“爷爷、林慧姐在外掠阵，我入内补符。”爷爷递过一卷泛黄图谱，指尖点着震卦符文：“金粉朱砂按三比一调和，务必顺符文纹路补画，错一笔便前功尽弃。”
木门“吱呀”洞开，一股混杂着朽木与腐土的煞气迎面扑来，呛得人喉头发紧。苏衍旋即举盘，鎏金光芒如伞盖般撑开，将煞气挡在三尺之外。鼓声骤然加急，“咚咚咚”如暴雨倾盆，鼓面煞气翻涌，凝成个黑斗篷人影，轮廓模糊却透着森然恶意，直扑而来。“兑金为盾，言出法随！”苏衍指尖按在赤铜兑位，一道金光刃破空而出，正中人影心口，黑影“滋啦”一声化作青烟，鼓声陡然低沉下去。他趁机趋步至鼓前，看清三道断纹恰对应震卦三爻，如被利器斩断般齐整。
苏衍取过案上金粉朱砂，以玉簪调匀，狼毫笔饱蘸丹砂，循着符文断裂处细细补画。笔尖过处，金光纹路如活物般蔓延，所到之处，墨色煞气纷纷退散。补至中爻时，鼓身突然剧烈震颤，石屑簌簌落下，那黑斗篷人影再度凝聚，声音沙哑如磨铁：“黄口小儿，也敢坏我好事！”“腐煞借鼓成精，也配称‘事’？”苏衍反手握住震卦玉佩，将其牢牢按在鼓身中爻断裂处，青光与金光瞬间交织成网，人影发出凄厉惨叫，化作一缕黑烟窜回鼓内，再不敢露头。
鼓身突然传来强大吸力，苏衍只觉魂魄似要被扯出躯壳，他紧咬舌尖，剧痛让神智愈发清明，朗声道：“震为雷，动九天，雷气现，煞魂散！震为雷，声震天，醒魂窍，正气还！”醒魂咒落，鼓身符文骤然爆射青光，与兑金盘的鎏金光芒交织成光柱，直冲鼓楼穹顶，竟穿破屋顶，引得天际一道惊雷劈下，正中光柱。“嗡——”的一声巨响，鼓身震颤不休，暗红煞气如潮水般退去，符文重焕青金光泽。鼓侧三名和尚悠悠转醒，眼神虽显迷茫，却已无之前的痴傻之态。
苏衍走出鼓楼时，额角已渗满冷汗，林慧快步上前，递过一盏温茶：“快歇歇，看你脸色都白了。”了尘大师围着鼓楼转了三圈，枯槁的脸上淌下热泪，合十躬身至地：“多谢高人救命之恩！寺中弟子与山下乡邻，皆蒙您再造之德！”傍晚时分，山下村民闻讯赶来，提着自家晒的笋干、酿的米酒致谢，寺中摆起素斋。席间，了尘大师取来个紫檀木盒，双手奉上：“此乃‘震卦雷纹佩’，是当年铸鼓宗师所留，能感应震卦气脉走向，助您寻得龙虎山主峰天师峰的震卦碎片。只是主峰布有九曲迷魂阵与五雷煞，凶险异常。”
爷爷接过玉佩细看，只见雷纹间隐有流光，颔首道：“此佩与兑金盘、震卦纹玉佩可成‘三象共鸣’，感应碎片方位更精准。”苏衍双手接过玉佩，指尖刚触到雷纹，便觉一股微弱雷气窜入掌心，与盘佩气息相融。斋宴后，了尘引众人至禅房，展开幅泛黄地形图：“碎片藏于天师殿后雷音洞，需以纯阴之水引开五雷煞——峰下寒玉泉有千年寒冰融水，正是纯阴之性，只是泉眼旁有冰蚕守护，其毒能蚀阳气。”林慧从袖中取出个瓷瓶，倒出三粒莹白丹药：“这是辟毒丹，以雪山雪莲、千年灵芝炼制，服下可御冰蚕之毒。”
夜凉如水，苏衍坐在禅院石阶上，手中摩挲着盘、佩、符三物，月光洒在其上，泛着清辉。爷爷提着盏油灯走来，将一碟炒瓜子放在他身旁：“还在想明日破阵之事？”“怕力有不逮，误了取碎片的事。”苏衍轻叹。爷爷拍了拍他的肩，油灯光晕中，皱纹里满是期许：“望霞村破言灵蛊，雾隐寺解震魂煞，皆是你主导破局。堪舆一道，术法为末，本心为本——心明则气正，气正则法正，无需惧也。”苏衍抬眸望向天际，星月清明，心中郁结豁然开朗，握紧三物：“明日定能成功。”
天刚破晓，东方泛起鱼肚白，苏衍手中三物突然同时发烫，青白金三色光芒交织，映亮了禅院。远处龙虎山主峰方向，隐约传来雷音，与光芒遥相呼应。“是震卦碎片的气息！”苏衍霍然起身，声音难掩激动。爷爷神色凝重起来，整理着他的衣襟：“雷音洞乃震卦气脉核心，入洞后无论见何种幻象，皆要守住本心——那是迷魂阵余威，也是碎片对求道者的考验。”众人与了尘大师作别，老和尚立于寺门，合十诵经祈福，梵音随晨雾飘向远方，三人踏着朝露，往天师峰而去。
行至三里外，龙虎山山门赫然在目。山门由整块青石砌成，“龙虎山”三字笔力遒劲，如惊涛拍岸，字周环绕的震卦符文泛着淡青光泽。两侧护法神像身披甲胄，手持降魔杵，只是神像眉宇间蒙着层淡灰煞气，失了往日威严。苏衍以兑金盘探查，鎏金光芒扫过山门：“山门符文完好无损，煞气是从主峰方向漫下来的。”赵伯勒住马缰，对镖师们吩咐道：“守住山门，静待先生归来！”又转向苏衍三人，拱手道：“山中凶险，还望先生保重！”
踏入山门的刹那，一股雄浑的震卦气脉便裹着雷泽清冽扑面而来。循山道上行半时辰，前方突然漫起灰白浓雾，雾气中隐约有幻音飘荡——正是九曲迷魂阵。“此阵按兑卦九宫方位布设，岔路九道，幻象丛生。”苏衍举高兑金盘，鎏金光芒穿透浓雾，照出一条隐约的路径，“跟紧我，莫踏错一步。”他率先走入雾中，爷爷与林慧紧随其后。雾中幻音四起，时而有女子低吟，时而有孩童啼哭，道旁枯树化作披发厉鬼的模样，张牙舞爪扑来，可一触到盘身金光，便瞬间消散成雾。
行至第三道岔路，浓雾骤然浓稠，盘身金光竟弱了几分。一道稚嫩的哭声从雾中传来，青溪王家阿明的小小身影突然从雾中钻出来，小脸煞白，伸手拽他的衣袖：“苏哥哥，那个白衣阿姨又来拉我了，好可怕！”林慧心头一紧，便要上前，爷爷伸手拦住她，低声道：“是幻象，莫要应承！”苏衍深吸一口气，手中兑金盘高高举起，鎏金光芒暴涨：“兑为泽，能辨虚妄；金为锋，能破邪祟！心守本真，幻象自散！”话音刚落，金光如利剑般射向阿明身影，那小小身影“啊”的一声，化作一缕青烟，浓雾也淡了几分。
又行一时辰，浓雾终于散尽，天师峰主峰赫然在望，山壁如削，峰顶天师殿的琉璃瓦在朝阳下泛着金光。山脚下一汪清泉汩汩流淌，水汽氤氲，正是寒玉泉，泉眼旁伏着数只通体雪白的冰蚕，体型如拇指粗细，腹下泛着淡蓝毒光。林慧分下辟毒丹：“服下此丹，半个时辰内可御其毒。”三人刚靠近泉眼，冰蚕便察觉到动静，纷纷昂起头，吐出雪白蚕丝，如利箭般射来。“兑金气，凝！”苏衍指尖按在赤铜兑位，鎏金光芒凝成光网，蚕丝触网即融。冰蚕受惊，缩成一团往后退去。他趁机取过瓷瓶，蹲身舀取泉水，冰寒的泉水触到瓶壁坎水符，瞬间泛起幽蓝光泽。
攀至峰顶天师殿前，殿后雷音洞洞口已清晰可见，五道紫雷柱环绕洞口，雷弧在柱间游走，发出“滋滋”声响，形成一道森严屏障——正是五雷煞。“五雷煞借震卦气脉而生，阳刚炽烈，需以纯阴之水引其锋芒。”爷爷指着雷柱根部，“将寒玉泉水分洒五柱根部，煞气自会溃散。”苏衍打开瓷瓶，掌心裹着兑金气，将泉水均匀洒向第一道雷柱根部。“滋啦——”一声巨响，水汽蒸腾，雷柱紫芒骤暗，屏障裂开一道缺口。三人趁机钻过屏障，踏入雷音洞。
洞内石壁刻满震卦符文，青光如星点般闪烁，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雷气。洞深处石台上，一方锦盒静静安放，盒身绕着淡淡的雷纹，正是震卦碎片的气息。苏衍快步趋前，伸手欲取锦盒，洞顶突然传来裂帛般的声响，一道碗口粗的紫雷柱劈下，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小心！是五雷煞核心！”爷爷一声大喝，反手将桃木剑掷出，剑身坎水符爆射青光，堪堪挡住雷柱。“砰”的一声巨响，桃木剑断成两截，雷柱威力稍减，苏衍趁机探手取过锦盒，掀开盒盖——一块巴掌大的青色碎片静静躺在其中，碎片上震卦符文流转，雄浑的雷气扑面而来。
碎片入手的瞬间，洞内剧烈震颤骤然停歇，石壁符文青光收敛，五雷煞的威势也消散得无影无踪。爷爷走上前来，看着苏衍手中的碎片，眼中满是欣慰：“好样的，衍儿，你做到了。”林慧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笑意：“终于拿到震卦碎片了！”三人走出洞时，朝阳已升至中天，阳光洒满峰顶，苏衍将碎片与盘、佩放在一处，青白金三色光芒交织成光柱，直冲云霄。远处雾隐寺方向，隐约传来了尘大师的诵经声，梵音与雷气交融，祥和而庄重。
“拿到震卦碎片，只是堪舆之路的第一步。”爷爷望着远方连绵的峰峦，声音带着几分悠远，“八卦不全，天地气脉难安，还有其他卦象碎片等着我们去寻，更强大的邪祟等着我们去镇。”苏衍握紧手中碎片，目光望向天际，眼神坚定如峰峦：“以本心为灯，以术法为盾，以盘佩为刃，纵有千难万险，我亦一往无前。”三人转身下山时，夕阳正将他们的身影托在石阶上，与山光云影渐次相融。前路漫漫，堪舆镇厄之路，才刚刚拉开新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