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芷儿倚在他怀中,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心绪如潮水般起伏不定。
她原以为以他九五之尊的身份,素来只有旁人向他俯首认错的份,断不会这般放下身段主动来哄她。
更令她动容的是,这几日明明被她气得够呛,他非但没有真与她计较,反而默默替她处置了宫中的隐患,将那个背主的宫女悄无声息地解决了。
思及此,她打算跟他吐露实情。
于是从他怀中起身坐正,双手规规矩矩地叠在膝上,神色是从未有过的郑重:“既然陛下这般想知道真相,那臣妾今日便都说与您听好了。”
“不过事先说好,陛下可不准说臣妾胡诌什么怪力乱神之事。臣妾服用避子药,其实是因为......臣妾是重生之人。”
“前世臣妾未封妃时曾有过一个孩子,可最后却没能保住。”
“这一世臣妾实在害怕重蹈覆辙,也不愿再受那份钻心刺骨的小产之苦,所以才瞒着陛下用药。所以那日封妃之后,臣妾立即就把药停了,真的。”
慕无宸:“?”
云芷儿见他这般反应,忍不住扶额:“是陛下非要臣妾说的,说了又不信,早知道不说了。”
慕无宸凝视着她的神情,倏地想起她近来对娘家人态度的转变。
从最初时常惦念母亲,到那日出宫游玩时流露的怨恨,这些变化确实透着蹊跷,倒真像是知晓了某些未来之事。
虽说他对鬼神之说仍是将信将疑,但这类玄妙之事,谁又真能说得清楚?
眼下唯一能做的,便是今后多护着她一些。
他沉吟片刻,像是忽然想到什么,问道:“那前世的我们,结局如何?”
云芷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折问得怔了怔,随即没好气地撇了撇嘴:“陛下问这个做什么?您自然是坐拥天下,江山永固。至于臣妾,结局不太好,死得早。”
话音刚落,云芷儿只觉裙裾被人掀起,一股凉意自身后袭来;紧接着,身后便忽然疼了一下。
清脆的巴掌声在静谧的寝殿里显得格外清晰,让她霎时羞红了脸。
慕无宸面色微沉:“不许再说那个字。这一世,我们定要白头不相离,携手共至耄耋之年。”
云芷儿自己反手揉了揉微微发烫的身后,发现这个姿势实在别扭,干脆抓过他的大掌,引导着他宽厚的手掌覆在自己身后,示意他帮忙揉揉。
“好好好,臣妾不说了。陛下与臣妾定会笑到最后。不是有句老话说祸害遗千年吗?像臣妾这般仗着陛下宠爱狐假虎威的,自然算是个小祸害。”
“既然是祸害,当然要长命百岁地陪着陛下。若是少了臣妾这个,陛下该多无趣呀。”
慕无宸听完这番话,紧绷的脸色稍霁,然后就着她引导的姿势,在她身后轻轻揉按起来。
*
良久,慕无宸从殿内踱步而出,对着守在外面的小夏子道:“贵妃顾氏,多思善妒,屡进谗言,构陷同侪,紊乱宫规。今褫夺贵妃之位,降为妃位,禁足于长乐殿思过。”
小夏子连忙躬身应道:“奴才遵旨。”
心中暗忖,云妃娘娘果然好本事,不过一个时辰工夫,就把陛下哄得连贤贵妃都处置了。
待慕无宸离去,豆蔻走进内殿,只见自家娘娘正抱着抱枕在床榻上滚来滚去,两只脚在空中欢快地踢蹬着,活像个得了糖吃的孩子,不由笑问:“娘娘,您跟陛下这是和好了?”
“什么话?”云芷儿一骨碌坐起,叉腰反驳,“什么叫和好?分明是我宽宏大量,单方面不计前嫌原谅他。”
豆蔻抿嘴偷笑,心想:娘娘这般口是心非的模样,当真是那熟悉的傲娇劲儿又回来了。
正要退下,却听云芷儿又道:“既然我都原谅陛下了,你去姜充容那儿,把本宫那支珐琅簪要回来。”
“娘娘......可以换人去吗?”豆蔻面露难色,“让禾玉去吧。”
“这......这多丢份啊?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道理?”
云芷儿也有些讪讪,手指不自觉地缠绕着垂在胸前的一缕发丝:“那只簪子意义不同,是那日陛下带着本宫微服出宫时,在城南集市上亲自为本宫挑选的......”
她说着转身打开紫檀妆奁,取出一串钥匙:“你去本宫私库里,把那套红宝石的头面取来。用这个去换,总不算亏待了她。”
待豆蔻不情不愿地福身离去后,云芷儿倏地想起碧落之事。
她原念着主仆情分发配其回浣衣局,未料这婢女竟敢卖主求荣,害得她与陛下生出这般嫌隙。
念及此,她当即起身往偏殿走去。
云轻轻的住所显得格外萧索,枯叶在庭院里堆积了厚厚一层,廊下仅有的一个丫鬟正倚着柱子打盹,连脚步声都未惊动她。
推开吱呀作响的殿门,尘屑在光束中飞舞。
只见云轻轻独自坐在支摘窗边,昔日明艳的容颜已蒙上憔悴,连最珍爱的胭脂都未施。
云轻轻闻声转过头来,看向来人,立马起身行礼:“娘娘怎么亲自来了?若有吩咐,唤嫔妾去正殿回话便是。”
云芷儿缓步踱入屋内,目光徐徐扫过室内陈设:桌案上那盏粗茶早已凉透,墙角悬着几缕蛛网,仅有的几件家具更是简陋,一张漆色斑驳的榆木床,一方掉漆的梳妆台,连上面的铜镜也蒙了层灰扑扑的雾气。
她停在窗前,望着云轻轻憔悴的侧影,轻声道:“来看看你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