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芷儿生怕站得太近，会让摊主问出“不是三位小姐吗”这样的话。
其实“两个女儿”这话，她听着早已麻木，心头甚至泛不起多少波澜。
她真正怕的是黎湘文，若是让这位母亲当众难堪，往后在府里的日子只怕更要难过。
这么想着，她悄悄退到旁边的胭脂铺前，假装被那些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吸引了注意力。
从珊瑚红的胭脂膏到桃花粉的香粉，她一样样拿起来细看，目光在那些瓷盒间流连。
“小姐可是要选一盒？”铺主见她挑了许久却迟迟不买，忍不住询问，“这盒石榴红的最是衬您。”
她慌乱地放下胭脂盒，脸上发热：“我、我再看看......”
直到那支属于“两个女儿”的糖人做好了，她远远望着大姐和三妹举着晶莹剔透的糖人笑得开怀，等她们转身走了，她才默默跟上众人的脚步。
回府的马车上，她们三人亲昵地坐在一侧，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今日集市上猜中的字谜。
“那个春雨绵绵妻独宿的字谜可真妙，“大姐笑着说，“我斟酌了片刻，方悟出是个字。”
“可不是嘛，”三妹接口道，“还有那个一边绿一边红的谜面，原来说的是字呢。”
她独自坐在对面最远的角落，听着那些与她无关的欢声笑语，终于忍不住掀开车帘，想看看外头渐渐远去的街市灯火。
却被黎湘文厉声斥骂：“没瞧见你姐姐染了风寒？开什么窗！半点不知体贴！”
“去外面坐着，别在里头碍眼。”
说罢就把她赶去车厢外，寒风裹着雪屑直往领口里钻，冷得她浑身打颤。
她只得蜷缩着与车夫并肩坐在辕座上，冻得通红的手紧紧抓着朽木边缘。
而今她却能在另一个人身边，学会了如何耍赖，学会像讨糖吃的孩子般恣意任性。
今日晨起贪觉，便借口头疼躲了坤宁宫请安；昨日与贤贵妃在御花园争执，转头就直奔养心殿，扑进那人怀里哭诉委屈；前日万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不过多劝了两句，她当场就摔了茶盏。
如今她想惩戒云轻轻，更是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直接用阳谋，一句“看她不顺眼”，便当着众人的面光明正大地欺侮。
这般肆无忌惮，只因心底清楚，那个男人绝不会丢下她。
被真心爱着的人，才有恃宠而骄的底气。
他待她这样好，好到让她生出贪念。
她已不满足于帝王的恩宠，更想要这个男人的真心，想要他眼中永远只映着她一人的身影。
这般想着，她倏然回神，目光盈盈落在他脸上。
只见他剑眉入鬓，凤眸含星，越看越觉得这副眉眼清俊得让人移不开眼。
正沉醉间，慕无宸察觉她这直勾勾的注视，问道：“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说说，你这么鬼迷日眼地盯着朕做什么？”
云芷儿也不答话，只管托着腮继续瞧他，眼角眉梢都漾着蜜糖似的笑意，眸中仿佛落满了星辰。
过了好半晌，才软绵绵地凑近些，声音里带着糖丝般的甜腻：“陛下，您为什么待臣妾这般好呀？好得臣妾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里了。”
“您说，为什么独独对臣妾这般好？”
他微微一顿，方才还含笑的凤眸中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
薄唇轻启似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出声。
就在这短暂的沉默里，殿外忽然无声无息地掠入一道黑影。
来人身着玄色劲装，正是慕无宸的贴身暗卫影青。
他单膝跪地行礼，在得到帝王眼神示意后，方才起身附在慕无宸耳边低语。
云芷儿见状，立即乖巧地抬起双手捂住双耳，还将身子往旁边侧了侧，垂下眼帘专注地盯着裙摆上的绣花，摆出一副“不该听的秘密绝不能听”的懂事模样。
待影青禀报完毕，慕无宸神色骤凛，但当他转眼看向她时，那抹凌厉已迅速敛去，恢复成平日里的温和：“你先歇着，朕有要事要处理。”
云芷儿乖顺地点了点头，小脑袋像拨浪鼓似的上下晃动，带着几分娇憨的稚气。
她抬起眼眸，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扑闪着，渐渐盈满依恋之情，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离去的身影。
待殿门合上，她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躺回锦被里。
被褥间还残留着他身上清冽的龙涎香气，她将半张脸埋进柔软的锦被中，忍不住像只小猫般轻轻蹭了蹭。
又转过身把发烫的脸颊贴在冰凉的玉枕上，来回摩挲着降温。
整个人缩在被子里翻来覆去地想着，从初见时他冷峻的模样，到如今连她耍小性子都会耐心哄着的温柔。
越想越觉得心头暖融融的。
忽然间，云芷儿“哗啦”一声掀开锦被坐起身来，丝绸被面从她肩头滑落，露出半截凝脂般的玉臂。
“我该告诉他的......”她自言自语，“既然他待我这般真心，我实在不该再瞒着他。”
那碗避子汤的事，总该叫他知道的。
她想着要与他推心置腹地谈一谈，告诉他如今还不是要孩子的时候，想再等些时日开始再考虑子嗣之事。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再难按捺。
她在榻上静坐思索了好长一会儿，心口激动得怦怦直跳，像是揣了只不安分的小兔在四处冲撞。
“总要说的......”她喃喃着，最终深吸一口气，纤指紧紧攥住床柱给自己打气，“就现在！”
一鼓作气就要去坦白，她赤着一双白嫩的脚丫就跳下床榻，莹润的足趾直接踩在冰凉的白玉地砖上，连绣鞋都忘了穿。
云芷儿踱至正殿，来到珠帘前。
她正要伸手掀帘，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道淬冰般的声音：“敢欺骗朕，那就凌迟处死罢。”
几乎同时，她那句“臣妾有事想与陛下说”也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两道声音在殿内交叠回荡。
待话音落下，云芷儿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慌忙捂住嘴。
整个人吓得僵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恍惚间感觉小脑都要萎缩了。
她赤着的脚趾不自觉地紧紧蜷起，在光滑的地面上局促地抠弄着，再也不敢发出半点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