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唳九天》的拍摄已进入中后期，剧情渐入高潮。林星冉饰演的将军之女楚月华，经历了家族巨变、战场洗礼，从天真烂漫的闺阁少女，蜕变为智勇双全、心怀家国的巾帼英雄。今天的戏份，是她与男主角——由当红实力派小生周屿饰演的三皇子萧景琰，在经历重重误会和生死考验后，于月下互诉衷肠，情感爆发的一场重头戏，其中包含两人定情的第一场吻戏。
片场的气氛比往日更加紧绷。导演是出了名的细节控，对情感戏的要求极高。工作人员走动都下意识放轻了脚步，生怕打扰了两位主演酝酿情绪。
林星冉穿着月白色的束腰骑装，长发仅用一根玉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更衬得她面容清减，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毅明亮，如同淬炼过的寒星。她独自坐在休息区的折叠椅上，手里握着剧本，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边缘，微微蹙着眉，反复揣摩着楚月华此刻复杂的心境——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家国未来的忧思，有对萧景琰压抑已久、此刻终于决堤的爱意，还有一丝属于少女的羞涩与不确定。
这场吻戏，是她演员生涯的第一次。说不紧张是假的。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脑海中杂乱的思绪摒除，试图完全沉浸到楚月华的世界里。
周屿也在一旁默戏。他是科班出身，演技在同龄人中算得上扎实，人也谦和。他走到林星冉身边，低声对词，试图帮她放松：“星冉，别紧张，待会儿我们跟着情绪走就好，导演会把握分寸。”
林星冉感激地对他笑了笑：“谢谢周老师，我会努力。”
就在这时，片场入口处传来一阵几不可闻、却又无法忽视的细微骚动。像是一块巨大的寒冰被投入相对温吞的水中，瞬间改变了周围的气压。
原本有些嘈杂的片场，声音分贝骤然降低了好几个度。工作人员交谈的声音戛然而止，搬运道具的动作都放轻缓了许多，无数道目光，或敬畏、或好奇、或紧张地，齐刷刷地投向同一个方向。
林星冉若有所觉，抬起头。
只见沈聿珩在一众高管和制片人的簇拥下，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他依旧是那身万年不变的、剪裁完美的深色高定西装，身形挺拔如松柏，面容冷峻，深邃的眼眸如同浸了寒潭之水，淡漠地扫过片场，不带任何情绪，却自带一种无形的、令人屏息的威压。
他今天似乎是来进行例行的商业巡视，姿态随意地在一处离拍摄区不远不近、视野极佳的位置坐下，立刻有助理为他送上温水。他微微后靠，长腿交叠，目光平静地落在正在做最后准备的拍摄区域，仿佛只是一个偶然路过、顺便看看的投资者。
然而，他这一坐，整个片场的空气都仿佛被抽走了氧气，变得稀薄而凝滞。
导演立刻暂停了准备，快步迎上前，脸上堆起热情而不失恭敬的笑容：“沈总，您怎么亲自过来了？这边正在准备一场重要的感情戏，条件简陋，您多担待。”
沈聿珩微微颔首，声音平淡无波：“路过，你们忙，不用管我。” 语气疏离，充分表明了他“旁观者”的身份。
可谁又能真的无视这位大佬的存在？
林星冉的心脏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他怎么会来？而且偏偏是今天，这场戏……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剧本，指节微微发白。一种莫名的、混合着窘迫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虽然她不断告诉自己，这是工作，是艺术，但在他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眸注视下，她竟感到一阵轻微的心虚。
而反应更大的，是周屿。
在沈聿珩目光扫过来的瞬间，周屿感觉自己的后背像是被两道冰冷的激光锁定，瞬间僵直。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往旁边挪开了一小步，拉开了与林星冉之间原本正常的、讨论剧本的社交距离。额角甚至隐隐有冷汗渗出。
圈内谁不知道，林星冉是沈聿珩亲口承认的“专属艺人”？虽然两人从未公开承认恋情，但沈总对林星冉那种不动声色却无处不在的维护和特殊对待，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平时拍些普通的对手戏也就罢了，今天这场戏……可是有吻戏啊！
周屿只觉得喉咙发干，脑子里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预演待会儿拍摄时，沈总那双冰刀子似的眼神会如何凌迟自己。他甚至开始默默祈祷，导演能不能临时改戏，或者……借位？对，借位最好！
“各部门准备！演员就位！”导演的声音通过喇叭响起，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林星冉和周屿各自深吸一口气，走到布景中央——一处搭建精致的王府庭院，月色朦胧，花影扶疏，氛围营造得极好。
“Action！”
打板声落下。
林星冉迅速进入状态。她抬眼望向周屿，眼神里是楚月华历经磨难后，对萧景琰那份复杂而深沉的情感，有依赖，有信任，有压抑的爱恋，还有一丝不敢轻易触碰的脆弱。
周屿也努力摒除杂念，投入到萧景琰的角色中。他握住林星冉的手，台词深情而真挚：“月华，过往种种，皆是我的不是。从今往后，我萧景琰在此对月立誓，绝不负你……”
他的表演没有问题，情绪也算到位。然而，当剧情推进到最关键的时刻，他需要缓缓低下头，靠近林星冉，完成那个定情的吻时——
周屿的动作，肉眼可见地僵硬和迟疑了。
他的眼神不受控制地、极其快速地往沈聿珩坐着的方向瞟了一下。
就那一眼，他感觉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冰锥，带着凛冽的寒意，精准地刺穿了他的勇气。沈聿珩甚至没有做出任何明显的表情，只是维持着那个平静的坐姿，眼神淡漠地看着他们。可那眼神里蕴含的、属于顶级掠食者的天然威压和一种无声的警告，让周屿瞬间头皮发麻。
他靠近林星冉的动作变得小心翼翼，甚至带着点……视死如归的悲壮？原本应该饱含情意、自然而然发生的吻，在他的演绎下，变得有些迟疑、僵硬，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恐惧，仿佛他靠近的不是心爱的女子，而是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卡！”
导演皱着眉喊了停，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周屿！你怎么回事？情绪不对！萧景琰现在是深情告白后情难自禁！是渴望！是珍视！不是上刑场！你躲什么？眼神飘忽什么？重来！”
周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连连道歉：“对不起导演，对不起，我调整一下。” 他偷偷擦了把额角的汗，感觉后背那道冰冷的视线更加清晰了。
林星冉也感觉到了周屿的不在状态，以及那源头显而易见的“压力”。她心里有些无奈，又有点想笑。她偷偷抬眼，飞快地瞄了一眼沈聿珩的方向。他依旧稳如泰山地坐在那里，指尖轻轻敲击着座椅扶手，面色平静无波，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可偏偏，就是他这种“与我无关”的平静，造成了片场此刻最大的“相关”。
第二次拍摄开始。
周屿努力告诉自己忽略那道视线，专注于角色。然而，当再次需要靠近林星冉时，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更加尖锐了。他几乎是凭借着强大的职业素养，才勉强完成了靠近的动作，但在嘴唇即将触碰到林星冉的前一秒，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往后缩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真实的慌乱。
“卡！”导演的声音已经带上了火气，“周屿！又来了！你那是什么表情？萧景琰是正人君子，但不是畏畏缩缩的懦夫！我要的是情感的迸发，不是猥琐的试探！再来！”
片场的气氛更加压抑了。工作人员们面面相觑，想笑又不敢笑，目光在周屿和远处那位气场强大的“观众”之间偷偷逡巡。
周屿简直欲哭无泪。他感觉自己快要被那无声的眼神杀凌迟处死了。他再次看向林星冉，眼神里充满了求助和歉意。
林星冉叹了口气，对他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低声道：“周老师，放松点，就当……他不存在。”
周屿内心哀嚎：我也想当他不存在啊！可他存在感太强了啊！
第三次拍摄。
周屿几乎是闭着眼，带着一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俯身下去。这一次，接触是完成了，但那吻蜻蜓点水，一触即分，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毫无情感和美感可言。
“卡！！！”导演彻底怒了，把剧本摔在监视器旁边，“周屿！你今天状态怎么回事？！这拍的是什么？！我要的是水到渠成的深情！是压抑已久的情感爆发！不是让你碰一下就完事！你这比借位还敷衍！”
导演气得在原地转了两圈，指着周屿，又看看一旁神色自若的沈聿珩，终究没敢把话说得太明白，只能把火气撒在周屿身上：“全体休息十分钟！周屿！你给我好好找找状态！找不到今天就别拍了！”
导演气呼呼地走到一边喝水降温。
周屿如同得到特赦，几乎是逃离了拍摄区，跑到角落猛灌矿泉水，脸色苍白，仿佛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
林星冉站在原地，有些尴尬，又有些哭笑不得。她下意识地再次看向沈聿珩。
这一次，沈聿珩的目光也正好落在她身上。
四目相对。
他的眼神依旧深邃平静，但林星冉却敏锐地捕捉到，那平静无波的寒潭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极快的、类似于……满意的情绪？
他甚至还几不可察地，对着她微微挑了一下眉梢。
那眼神仿佛在说：看，除了我，谁还敢轻易碰你？
林星冉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一股热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她慌忙低下头，心脏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个男人……他绝对是故意的！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坐在那里，就用他那强大的气场，兵不血刃地搅黄了她的吻戏！
她攥紧了拳头，心里暗骂：这个幼稚的醋坛子！
十分钟后，拍摄继续。
周屿经过一番激烈的心理建设（主要是自我催眠“这是工作这是艺术沈总明事理不会怪罪”），以及导演的威逼利诱，终于勉强找回了一点状态。他硬着头皮，顶着那如影随形的冰冷注视，完成了吻戏。
虽然比起他平时的水准还是打了折扣，情感投入不够饱满，但至少流程走完了，没有明显的僵硬和退缩。导演看着监视器里勉强及格的画面，又瞥了一眼不远处那位岿然不动的“镇场大神”，重重地叹了口气，挥挥手：“过！”
这一声“过”，对于周屿来说，不亚于天籁之音。他几乎是虚脱般地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全身都被冷汗浸透了。他第一时间不是去看回放，而是小心翼翼地、带着十二万分恭敬地，再次望向沈聿珩的方向。
沈聿珩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在他看过来时，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就这一个微小的动作，让周屿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甚至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他赶紧对着沈聿珩的方向，露出了一个感激又带着点敬畏的、略显僵硬的笑容。
而沈聿珩，在导演喊“过”之后，便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根本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装袖口，对身旁的制片人淡淡说了句“你们继续”，便在一众高管的簇拥下，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片场。
他这一走，片场那令人窒息的低气压瞬间消散，所有人都如同被赦免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工作人员们开始低声交谈，恢复了往常的活力。
林星冉看着那个消失在门口的高大背影，心情复杂。她摸了摸自己还有些发烫的脸颊，又想起周屿那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个男人……真是……让她说什么好呢？
她拿出手机，找到那个备注为“沈冰块”的微信，手指飞快地敲击着屏幕：
【沈总，您今天这“眼神杀”功力见长啊，差点把我们男主角吓出心理阴影。下次探班，能不能提前打个报告？也好让对手戏演员有个心理准备，吃点速效救心丸什么的。（哭笑不得.jpg）】
消息发出去，她看着屏幕，嘴角忍不住向上扬起。
过了一会儿，手机震动了一下。
沈冰块：【演技需要磨练。心理素质也是。】
言简意赅，一如既往。
林星冉看着这行字，仿佛能看到他打下这行字时，那副理所当然、面无表情的样子。
她笑着摇了摇头，收起手机。
行吧，算你狠。
不过……这种感觉，好像……也不赖？